我刚推开家门,便见里屋的父亲探出头来朝我看,脸上还带着笑意,抿着个嘴,眼睛眯成了一条线,象是一个小顽孩在等待心爱的玩具。他那样子仿佛是我一定拎着两瓶酒来向他赔罪了,见我打趣的说晚上再买时,他连忙说,不要你买,乱花这个钱干吗?那一天是父亲节,而前一天,我才和父亲闹了别扭,以我一惯的任性和执拗,甚至毛燥。
因为赌气,那天回家的路上,我还故意打了电话给他,说第二天中午不回家吃饭了。没等父亲在电话里反应过来,我就挂了电话。
走在市中心时,一向热闹的大街上显得冷冷清清的,不算亮的路灯映着有些模糊的街道,风还是有点凉爽的,天空里几颗稀疏的星星。猛然额头上缀落几滴凉凉的东西,抬头一看,原来是下雨了,低头也不禁就想起自己对父亲说话那口气,于是又打电话向父亲赔不是,第一句是:下雨了!第二句话是,爸爸,跟你陪不是了。
“不行,我要正式的道歉,电话里的不算。”父亲在那头说。
“我明天给你带两瓶酒还不成?”
“别浪费钱,明天中午回来吃饭。”
我答应了,但是第二天,当我推开门看到父亲的眼神,才知道,我想起忘记买酒了。
曾看过一位朋友写的《父亲的酒壶》,文中写他的父亲喝上了塑料桶装的酒,我父亲有段时间也曾不断的从超市里拎回来那些成桶的挂着野生葡萄酒名的酒,那么一大桶才十多元。一个处级干部喝着这廉价的酒,实在让我心寒。
不久前,外婆因为看病住我家的,母亲不分日夜地照顾着外婆,忘记了自己的身体,那些天,母亲胃不舒服,吃了几种药后还是不见效,父亲带她去了医院。晚上,母亲在客厅里盛猪蹄汤给外婆,我和父亲两个在卧室里,我悄声问父亲:医生说怎么样?
父亲喝了一口闷酒后,说,还没告诉你妈呢,医生说,胃里有个肿块,其中一个专家说,如果真是‘那种病’,可能只能活三个月,即使不是,也要看是那个肿块是恶性还是良性的。父亲没有说“那种病”是指什么病,但我已知道了当中的厉害。
父亲又喝了一杯,两杯之间,他一口菜都没有吃,而是盯着电视发呆。母亲过来时,他揉了揉红红的眼睛说:这个酒真够辣的,我喝得太猛了。我立即背过身去,使劲地把泪往回咽。一瞬间,我体会到了父亲的压力。其实父亲更多的压力并没有真正体会,他每天都睡不好觉,会想着万一是最坏的情况他该做如何的决定,好在,焦虑的两周过后,医生终于下了最准确的诊断,胃溃疡,这比先前最坏的打算都要好得多,父亲终于松了一口气。那一晚,在家里喝酒时,他醉了,其实他喝得不多,只是连日来的劳累,身心都已很疲惫。
父亲不抽烟,唯嗜点酒,但因为他有“三高(高血压、高脂肪、高血脂)”,所以我常会控制着他喝酒。父亲虽是个革命的军人,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的牢记心头,但有时喝酒,他也会不自觉,比如特别难受和特别高兴时。在部队时,他受过公伤,左脚骨粉碎性骨折,医生建议喝点酒串血,于是,经年以后,他一直在我不许他多喝的情况下,把这件事拿出来说,说是医生让他喝的。在家里,偶尔会上演侦探与反侦探的一出戏,那就是父亲满房间的找他的酒瓶,一边找一边说:我就不相信你这鬼丫头能把酒藏到哪,哪里有我找不到的地方?有时,我会强制性地把他因为馋酒而偷偷倒入杯里的第三杯酒再倒回瓶里,看着酒滴在桌上他的怜惜样,我就要笑。
时光总是飞逝而过,父亲在我的长大后渐渐老了,我宁愿父亲有这样找酒的精神和乐趣,也不愿意看到他渐渐白去的头发和渐渐迟缓的动作——走路时不小心的趔趄;端酒杯时的些许颤微;想说一件事,却想了半天……岁月总是无情的催人老去,包括我的父亲。今天,我带回了两瓶上好的干红,我要让父亲在有生之年尝尽世间的好酒,不多,每天只两杯,一种习惯,作为我爱父亲的表达方式,当然是一定要看着他喝酒的,不许超量,只两杯,每天,不喝那么多,只喝一点点。
本文已被编辑[文清]于2005-11-5 18:39:54修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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