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韩国新被任命为昆仑市长的通知很快下来,昆仑市的人们认为这是顺理成章的事。这天,卢大锡把韩国新、胡为先请到自己的小洋楼打扑克。他们用一付扑克,将其中的一个尖(a)、两个王和三个2挑出来,玩一种叫“关牌”的游戏,这种游戏也叫“跑得快”。三个人谁先将牌出完,就算谁胜,否则,留在手中的牌越多就是输得最厉害。卢大锡给韩、胡两人每人发一沓钞票,他们商量好,在手中每留一张牌输十块,关一次“黑关”要加一倍,即一张牌没有发出时,一次输三百二十块。三人在人民币的刺激下,十分起劲儿地打“关牌”。韩、胡二人在昆仑市当的官不大也不算小,都算是有头面的人物,却与普通干部毫无两样,见到放在眼前的一沓沓人民币,如苍蝇见血似的,恨不得一口全吞进自己的肚子里。主人很识相,有意想把这些钞票送给他们,因而能输则输,能赢时也见机寻输。不到三个小时,卢大锡手中的五千元就被韩、胡二人瓜分进自己的口袋里了。韩国新说:“老卢,我把五千块本钱还给你,我们继续来?”卢大锡说:“哎,韩市长,不用还,留下,等下次再打牌时我就不准备本钱了,对吧,胡主任?”胡为先说:“这样也好,省得下次再让你出本钱。”韩国新坚持说:“不行,不行,这样不好,玩是玩,咋能让老卢太破费了?”卢大锡说:“韩市长,别这么小家子气,咱们三个谁跟谁?你韩市长昨天是副的,我们是好朋友,今天你成了正的,我们照样是哥儿们,以后你当上了市委书记,难道会说不认识我们这些兄弟了?”韩国新笑着说:“你这是说哪里话?常言道,人生难得一知己,而知己中又难得的是长久。咱们又不是才认识几天的新朋友,而是经过多少年考验出来的老朋友了,谁不相信谁?”“就是,这点钱算什么?不管怎么说,我总比你们两个拿死工资的日子要好过一些嘛!”胡为先也趁机说:“韩市长,不要冷却了卢总的一片心意。”说着就把桌前一堆钞票整理起来,装进口袋里,卢大锡也把韩国新赢的钱给他装上。然后说:“收拾掉,我们吃饭吧,二位的肚子可能都已经饿空了。”等他把桌子的东西收拾完,他老婆乔梦也开始上菜了。不一会儿,凉菜、热菜就摆满了一桌子。韩国新说:“咱们三个人吃这一桌子菜是不是太浪费?不如再叫几个人来一块儿吃?”卢大锡一听,以为市长想请其他朋友来,就说:“可以,可以,韩市长,把你要叫的朋友请来。”韩国新说:“哎,我没有要请的人,再说,这种场合也不宜把范围扩得太大。你何不把你手下的那些人叫来,他们也为你出力不少,叫来一块儿热闹热闹,也显得你这个总经理关心部下,重视人才,懂得管理嘛。”“好,好!韩市长想得真周到,我马上叫。”他正想在手下面前显示自己与市长不同一般的关系,就很快叫几个小包工头进来陪市长喝酒。其中就有一个包工头是韩国新认识的,名字叫赵海。昆仑人喝酒都喜欢用大杯子,一杯可盛一两酒,表现出新疆人的豪爽与大气。赵海自告奋勇当酒司令,因为他对上下人都很熟悉,当酒司令能起到承上启下的纽带作用。赵海给在座的人都把酒斟满,两瓶子伊犁老窖就完了。几个陪酒的小包工头轮番给坐在上首的韩、胡、卢敬酒,他们都是先干为敬,一口一杯,而上首的三个人却是端起酒杯象征性地抿一口,又放下酒杯。如此三番五次,他们才喝完一杯,而包工头们已经七八两下肚了。韩国新酒量很大,且轻易不醉,尤其是在和普通百姓喝酒时,最爱劝他们多喝,而自己尽量少喝,直到他们一个个都醉倒,他才高兴。他说,这叫作醒眼看醉人。
酒一喝多,他们都知道韩市长喜欢搳拳行令,就吵着要跟他切磋拳艺。韩国新欣然同意,并主动提出从他自己开始打“通关”,先和大家每人划一次,三拳两胜喝一杯酒。一关下来,他没喝一杯酒,称为“红关”,“红关”不能过,他又得打关。他一连打了三个“红关”,自己没有喝,却让在座的每人喝了三杯。按规定,他还应该再打“通关”,这时有一包工头不服气,说:“韩市长搳拳不规矩,等拳!”韩国新说:“我没有等拳,只是比你们慢了0·01秒,而0·01秒是用肉眼看不清的,这不能说是我等拳,对吧!”他的话让别人都没有啥说了。而这个包工头只是不愿意,说要和韩市长单独较量。两人单独搳了九拳三杯酒时,他自动退出,说韩市长是世界上搳拳最厉害的人,他永远搳不过。韩国新主动和他碰了一杯,两人的拳搳完,他的“通关”也算结束了。轮到他右手的卢大锡打“通关”时,包工头中有的醉卧沙发,有的坐着不言不语,还有的跑出去翻肠倒肚去了,唯有酒司令赵海看上去还算清醒一点儿。他见韩、胡、卢三人脸不变色,清醒如初,稳坐钓鱼台,就提出要和三个人碰杯。四人同饮一杯后,他醉眼朦胧地对三人说:“今天我才发现,你们当官的和有钱的都能喝酒。”说完,他把头枕在桌子上呼呼大睡了。
卢大锡叫来人把喝醉的人抬出去安排睡下,又和韩、胡二人重整杯盘,边饮边谈,恰像亲兄弟拉家常一样,低饮浅酌,推心置腹地说着悄悄话。三个人中,韩国新年龄稍长,胡为先居中,卢大锡最小,喝到这个程度,他们便开始称兄道弟了。卢大锡对韩国新说:“知道韩老哥这次转正了,我和乔梦都很高兴,因为你老哥上去了,我这个当兄弟的肯定也有好日子过,以后还有许多事情要拜托老哥呢!”胡为先说:“这还用说吗?韩老哥对朋友向来都是义气深重,他亏待过哪个朋友?全昆仑人都知道,只有朋友亏待过他,他从没有对不起任何朋友!”韩国新提议三人共同举杯,喝完酒,他说:“我们兄弟之间的事都是小事,问题是我能不能坐稳市长这把椅子,能坐多长时间,今后再往哪个位子上升,这才是大事,对不对?兄弟之间的这些小事,安排一两个人,包揽一点儿活儿,还不是我一句话的事?就说你们两个吧,有什么私人的事,告诉我一声,那还不简单?所以说,只要我的位子坐长久了,兄弟之间办事还不是小菜一碟?你们说对不对?”两人点头回答:“韩兄言之有理!”胡为先说:“韩老哥凭你的才气和能力,当个市长绰绰有余。我看呀,市委书记的位子迟早也是你的。”韩国新说:“这恐怕还要等几年!”“不需要,我认为不需要等几年,可以很快做到,就看你会不会来事。”“怎么讲?有何妙计?”胡为先没有马上回答韩国新的问话,而是提议每人再干一杯,考虑片刻,才说:“人常说:七十二行,行行出状元。说的就是人在每个岗位上都能干出一番事业,但是就看你怎么干。各行有各行的干法,各行都自有其道。现在不是最讲究游戏规则吗?就是这个意思,你不知其道,不懂得这个规则,你就玩不转这个游戏。就拿当官作僚来说,也有它的游戏规则,谁不遵循这个规则,谁就玩不转政治这个游戏,那么谁也就升不上去。你们说呢?”二人回答:“高见高见!”然后韩国新又问他:“兄弟你精于此道,能否提一些合理化建议?”“当然可以啦!只要你老兄能按照我说的去做,保证你吃喝玩乐样样顺心,既能升官发财,又能过上比皇帝还快乐的日子。”韩、卢二人同时说:“你说出个主意来?”于是,他给二人大讲一通为官之道。他说:“韩老哥,你的才学和能力自不用说,但你混到今天这个市长的位置上的确不容易。你是怎么上来的,只有你自己最清楚。论资历,有比你深的,论文凭,有比你高的,论能力有比你强的,但他们就是没有你会来事,对不对?这就是说,你了解这个游戏,也知道如何去玩转它。现在这个社会,我们大家都有亲身体会,说是不让行贿受贿,不要跑官送官要官,但现实中,哪个官不是跑来的、送来的、要来的?你不跑不送不要,谁认识你是老几?哪有人白送你一个官当?所以说呀,为了你当好这个市长,为了以后的高升,咱们兄弟们还得想一些办法,正道要走,歪门邪道也要走,双管齐下,保你稳步高升。”韩、卢二人连声说:“言之有理,言之有理。”他继续说:“你上任后需要着手做的三件大事:第一,开始真正结识一位上级的头儿,特别是能在常委会上替你说话的领导,给你作后盾。第二,准备好和王然书记摊牌。王书记虽然给你帮忙不少,替你说了许多好话,但从现在起,你只能和他面和心不和,而且要想办法给他整出一些问题来。等到你们二人一旦矛盾激发,如果上面没有替你说话,组织上会认为你这个市长不配合市委书记的工作,你就会倒霉;有人敢替你说话,会认为你敢于揭发、工作大胆、魄力不凡。你会因此取而代之,升为书记。第三,拿出市长的派头,给下级部门的负责人一个下马威,来个新官上任三把火;收拾几个小科级干部,起到震慑作用。以后工作起来顺心得多,没有人敢不听你的话。你们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卢大锡没说话。韩国新想了一会儿,说:“这第一件事好办,因为我已经打好基础,只是今后经常加深感情的问题。第三件事也不难办,随便挑几个不要紧的人整他一下,也没有多大的关系。而第二件事好像不太好操作,怎么办?”胡为先说:“其实,第二件事操作起来也容易,并不难办。只要你把王然看作是自己的仇人,表面上应付他,听从他的安排,而在背后狠捣鬼他几次,还怕他不名声扫地?”卢大锡插话说:“韩老哥,胡哥说的对,这些事情上面兄弟我说不定能给你帮上忙。有些场合你们不好出面,我就方便多了。”韩国新点点头说:“有道理。”胡为先继续说:“要捣鬼王然,上面必须要有人。再说,现在的领导,哪个屁股下面没有一堆屎?只要捅破它准会露出一大堆问题的,上级部门再一插手,还怕没有问题落在他身上?即使没有问题,经这么一折腾,也够扫他的威信了,让他没有面子再在昆仑呆下去。况且,哪个人也不可能没有一点问题,常言说得好,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三人边饮酒边商量,直到夜深人静,一醉方休。
按照他们预定的计划,卢大锡把隶属市建筑公司下的包工头赵海叫来,对他说:“小赵,今年的生意好不好?”赵海说:“托卢总的福还算可以,干了几个不大不小的工程,多少挣了一些儿。现在我担心的就是明年的活儿还没有找到,正想请卢总帮忙呢。”“咱们想到一块儿去了,今天叫你来正是为这件事。”“这么说,卢总有好消息告诉我?”“算是吧。小赵,你看这几年,你我虽名誉上是上下级关系,但你的建筑队在性质上属私人公司,只不过挂靠在我的企业里。不过,我觉得我们能像兄弟一样,相处得也不错,你认为呢?”“就是,我也觉得咱们是像亲兄弟一样的关系。”“有些事呢,你这样的小建筑队还好办一些,如跑跑关系,走动走动,所以找活儿也比我们容易得多。我作为你的上级,又作为朋友,我诚心希望你能发大财。”“卢总,这些事我心里都明白,感谢你一直对我的支持。不管你对我赵海帮助多少,我都会永远记住的。”但赵海心里却在纳闷儿:这个姓卢的以往见我包上一个工程,心里不平衡,经常找茬想收拾我。今天他为啥把我叫来,称兄道弟,怪热情的?想了一会儿,想不出卢大锡对他关心的理由。又听他说:“小赵,咱们兄弟之间,就不必绕那么多弯儿了。我就对你直来直去,实话实说吧!”赵海说:“卢总,你讲吧!”“你看,市上已经决定啦,明年全市光牧民搬迁、普九教育两项工程预计投资上千万元。现在正是冬闲时期,是做工作的最好机会,你就不想从中拿上一二百万的活儿干干?”“当然想干呀!但走哪一条路子,我却不知道。”“这还不是市委书记和市长的一句话,这些工程都是些零星小工程,建的都是平房,分散在各乡村、各个学校,又不需要搞招标,全凭你和领导的关系。”“那卢总说我该怎么办?”卢大锡想了一会儿,说:“要想拿到上百万元的工程,你起码也得拿出个十万八万的,拉拉关系,你说对不对?”赵海说:“这个我明白,但找谁最合适呢?”“韩市长这个人我了解,他从不收别人送的礼物。再说,如果走他这条路子的话,也不用你去送东西,我直接给他讲一声就行啦。所以,你还是找王书记去说说,只要他点头,还有啥事办不成?”“行,卢总,我知道了,谢谢你的指点,我会照你说的去办。”
从卢大锡办公室出来,赵海想,只给王书记送礼恐怕不行,具体事情还要由韩市长来操作。况且,韩市长并不是像卢大锡说的那样,不收别人的钱物,现在他刚升为市长,我何不趁此机会去表达一点儿心意,以便今后更好办事。他拿定主意,先到王然家去,随身带了五万元现金。到了他家,赵海说明来意,并呈上所带的钞票。王书记不要,推辞半天推不掉。赵海是个会说甜言蜜语的人,硬是把五万块塞到他的手里。王然平时很少收受别人的钱物,这次却推脱不过赵海的软缠硬磨。他收下后,心想,这些包工头都一样,收了他的钱,给他把事情办成就不会有啥麻烦。
给王然送完东西,赵海的心里像吃了蜜糖一样甜,心想王然一定会帮他的忙。接着他又怀揣四万元,往韩国新家走去。韩国新是土生土长的昆仑人,经济上家底厚,社会上人际关系熟,办任何事情似乎都很容易。他不像从外地调来的王然,住在公家修建的套房里,有自己私人修建的豪华住宅。这座住宅是十几年前修的,地理位置好,在市区中间;起初只是几间普通的砖木结构的平房,占地面积大,约有1·5亩地。随着主人社会地位的不断变化,住宅的改建、装修也在不断更新,而且一次比一次先进,一次比一次豪华;周围的零星建筑物早已被拔地而起的一座座高层楼房所替代,它成了楼群中间的一处难得的休闲养身的小别墅。这处被高大围墙圈起来的一亩五分地上,中间矗立一座漂亮的小二楼,四周广种树木,小楼掩映在绿荫之中,前后院内都有名花异草;只见一簇簇鲜花竞相绽放,一盆盆贵木各显神采;香梨树下是油漆的桌凳,地毯草上有弯曲的人行小道;前院有一玻璃温室,四季都可存放鲜花盆景;后院有一鱼池,池内养着鱼虾蟹,特别是那些观赏鱼,它们大小不同,色彩各异,非常好看。小二楼的建筑是“丁”字形,外表是红白相间的颜色,看上去和普通住宅楼一样,但室内装修却十分豪华:木制的油漆地板一尘不染,光亮无比,石膏天花板拼凑成各种几何图案,豪华吊顶灯、霓红灯镶嵌其中;大小房间的墙壁、门和门框都用高级保丽板装饰起来,不同室内装修有不同的壁柜,如卧室有衣柜,厨房有橱柜,书房有书柜;在客厅的正面更有一套大型组合壁柜,最下层安放着电视机、影碟机和其它公放设备,上面各层则摆设着各种玉器、奇石、木雕、布艺等各种工艺品,显示出主人的爱好、华贵和富有。
赵海并不是第一次来韩家,以往总是隔三岔五地来一次,尤其是他承包到某一项工程时,他总要来感谢市长和他的夫人白莲贞。而这次他是怀揣大额现金的,能不能让市长夫妇收下,他心中没有底儿。但是,赵海是承包了几年建筑工程的包工头,深知送礼的习惯,在拍马屁方面胆大心细,颇有经验,送礼从来都送成功了。另外,他想,市委书记都收下他的礼,市长有啥理由不收?
进门前,他先给韩家打了个电话,接电话的是白莲贞。她一听是赵海的声音,也不问有什么事,就对他说:“韩市长在家,你来吧!”因为她通过几次同他接触,心里早已喜欢上这个众多女人都追逐的小男人。一听门铃响,她马上出去为他开门,见他手里提着一包东西走进来,就假装嗔怪地说:“哎呀,小赵,你来就行啦,还提这些东西干啥!”赵海说:“大姐,这点东西算啥?不成敬意。我只是来看望你和韩市长,好几个星期都没来看你们了。这是我小赵的一点心意,你们不要嫌弃就行啦!”白莲贞说:“你也太客气了,以后可别这样,你知道我们家老韩是从来不收礼的。”说着,她像往常那样,正欲将赵海拿的东西送到里面,这时韩国新从楼上走下,来到客厅。他说:“老婆子,是谁拿东西来了,你也不叫一声,给我打个招呼。我给你提醒过多少次,你就是不听!”她正要回话,却见丈夫并没有在乎她,而是朝着正从沙发上站起来的赵海说:“是小赵你呀!好久没见你了,今天怎么有空来?”赵海说:“韩市长,我是来看看你和白大姐的。”然后他把头凑到他跟前,悄声对他说,“知道你又高升了,专门来向你祝贺祝贺,对吧!”韩新国说:“你人不大,还挺会来事的,啊!不过,你人来就行,不该提那么多东西,这样不好!”“韩市长,我没有拿多少东西,只提了些烟酒,这有啥呢?”韩国新没有接他的话,而是示意妻子把东西放在他面前的茶几上。赵海心里有点发慌,但转念一想,让他亲眼查看一下也好,免得各自心中都没有个数。只要他亲眼看见,自然会心照不宣地帮忙的。
韩国新打开包一看,发现也就是常见的茅台酒、玉溪烟,没有别的东西。但他收礼很有经验,知道赵海此次送来的远不止这些,就仔细地将眼前的四样东西看了一番。看罢,他拿起来其中的一条玉溪,一打开,只见这条烟中只有两盒玉溪,另外却装着四沓人民币。他一下子把脸拉下来,严肃地对赵海说:“小赵,你这就不对了,这不是害我吗?”赵海有些吃惊,问:“怎么,韩市长不放心,怀疑我了?”“不是这么说,小赵,你跟我打交道也不是一两次,我啥时候收过这么多钱?啥时候收过别人的钱?你说说,你拿点儿烟酒来,请我吃顿饭,这些都可以,你拿这么多钱干啥?”赵海听他这么一说,脸带着羞愧,但并无惧色,说:“没想到,韩市长这么小瞧我,连这么一点面子都不给。我小赵年龄虽小,社会经验不多,但结识过的大人物也不少。我的朋友中也有地区专员,送过礼的厅长也有,谁都没有像你这么不给我面子。”白莲贞见两人大有翻脸的意思,忙从中劝道:“国新,你咋能这样呢?人家小赵好心好意来看我们,你不收礼也罢,何必说那些话呢?常言道,伸手不打笑脸人嘛。人家小赵是上门的客人,哪有你这样对待客人的?再说,小赵又不是别人,我们又不是不了解他,他也知道咱们家的情况,你说对不对?”她转身又对赵海说:“小赵,你不要计较,我们家老韩就这个脾气,不习惯收别人的钱财。这样吧,这些东西我先收下,钱嘛,就算当大姐的我借你的,以后,我再还给你,好吧?”说完,她提上东西上楼去了,韩国新并没有阻止她。
赵海见白莲贞收走礼物,韩国新没有阻拦,他马上恢复笑脸,对他说:“韩市长,今天真对不起你,还是因为我不了解你这个,给你添麻烦了,请市长大人不计小人过。”市长的语气也缓和了许多,用十分诚恳的腔调对他说:“小赵,不是我想把你咋样,也不是瞧不起你。我这个人对谁都一样,不随便收取别人的钱物。国家的有关法律法规也有明文规定,行贿受贿属违法行为。再说啦,你给的数目又这么大,我要是收了,就属严重违法,是要受法律惩罚的。你如果把我当朋友,也应该替我着想,不要让我犯错误才对,要原谅我拒绝收你这些东西。”赵海以为他还要把东西退给他,心里正不是滋味,他却继续说,“你说,像我们朋友之间吃吃喝喝,请个客,送些烟酒,都不算什么,我认为那不叫违法,中国人最讲究礼尚往来嘛!平时大家谁不互相送个礼物?朋友之间高兴了,互相摆桌子搓一顿,这叫人之常情,对不对?至于你想让我给你帮什么忙,只要说一声就行啦,我会帮助的。你不就是想要活儿干吗?”“就是这个意思。”“那还不好办?今年盖校舍,给搬迁的牧民盖房子,我给你几十套房子去干,行不行?”“太好了,谢谢韩市长。”“过几天,我给有关部门打个招呼,你去办手续,把盖房子的合同签了,等天气暖和就开工干活儿。懂不懂我说的话?”“懂啦,韩市长,以后,我一定听你的话,按你说的去办。”
赵海从韩家往出走,心里还想着他们千万再别提退礼的事。结果正如自己希望的那样,韩国新夫妇一直把他送出大门,也没有提退礼的事。他于是放心地走了。
第二天一大早,韩国新叫白莲贞拿出那两瓶茅台酒、四条玉溪烟和四万块钱,说要看看。她把这些东西拿出来,韩国新提在手里要往出走。白莲贞奇怪地问:“哎,国新,你把这些东西往哪儿提?”“要送市纪检委去。”她一听,气得跳了起来,说:“你这人咋这么缺德?你要是不收,就把礼物退给人家小赵算啦,交给纪检委干啥?你以前可从来没有这样过,为什么单对小赵来这么一套?你想踩着人家的头顶往上爬,还要往人家头上拉屎?你这一来还不把小赵整惨啦?”听妻子数落了一阵子,韩国新并没有生气,而是耐心地对她说:“莲贞,你听我说,这其中有些事情你不知道。小赵的这个礼我是绝不能收,至于为什么等我以后再慢慢给你讲。”“不行,不管咋样,反正不能把这些东西送给纪检委。我看赵海这小伙子挺不错,你不能把他害了。你这么一整,人家以后还干不干活儿?他还要在昆仑活下去呀!”“莲贞,我并不是要整他,而是有人要整我,懂吗?这里面有政治原因,你根本不知道。你想让我继续升官发财,还是要让我赶快下台?”一听这些话,白莲贞胆怯了,因为她最害怕的就是自己的丈夫失去权力。然而,她仍然担心赵海,问他:“现在你去把东西一退,小赵可咋办呢?”他见妻子松口了,就开玩笑他说:“哎,亲爱的老婆,你为啥对赵海这小子这么关心,是不是喜欢上他啦?”“哼,喜欢又能咋样?我都可以当他妈了,还喜欢啥呢?”的确,他的话真的触动了她的心事。
韩国新把赵海送给他的烟酒和钱原封不动地亲自交到市纪检委吴书记手,并附上一封说明,原文如下:
吴书记并纪检委:
本人自参加工作以来,牢记为人民服务的宗旨,勤政为民,廉洁奉公,工作上不敢有丝毫的马虎。常怀爱党爱国之心,常做利国利民之事,工作中曾取得过一些成绩,但离党和人民的要求还相差很远。所幸的是自己在多年的工作中未出现大的失误,并打算今后要一如既往,严格要求自己,争取不犯大的错误。为了证明本人言行一致,表里如一,对党忠心耿耿,现将咋晚某包工头送来的钱物如数交给市纪检委,其中茅台酒两瓶,玉溪烟四条,人民币四万元,望能妥善处理。
本人的意见是,此事不宜扩大处理,仅限小范围的领导知悉。对行贿人要做耐心的说服教育工作。
证明人:韩国新
×年×月×日
在市纪检委,韩国新私下又给吴书记作了许多口头上的交待。他说:“小吴,此事仅限于你我知道,任何人要进行保密。我之所以把这些东西交给你,是对你的信任,请保存好它。王然书记那边你先不要对他说,他的脾气有些怪,你是知道的,万一弄不好,他还以为咱俩有啥目的,引起他对我们的无端猜疑。等以后瞅个机会,我单独慢慢跟他谈,也许他会理解我们,这样好不好?”吴书记忙答应:“好,好,韩市长,我一定照你说的去办。”这位年轻的纪检委书记,是刚从乡党委书记的位子上升上来的,暂时还没有进入市委常委。他和韩国新都是昆仑本地长大的,本土观念很强,总是认为在昆仑这块儿土地上出生的人最聪明。由于是在同一社会自然环境成长起来,两人几乎形成了相同的世界观,所以,他们在许多问题上的看法相同或十分相似。他对韩市长的敬佩之情超过了历任市长,这也是他虽然年轻,却能步步高升的原因所在。现在新任纪检委书记,而韩国新又升为第一副书记兼市长,以后即使进了市委常委,他仍然排在他之后。往后还有许多事情,需要这位掌握实权的市长来帮忙,因而,韩国新交待给他的任何事情,他都会无条件地服从。即使今后出了问题,他也能把责任完全推到这位职务比他高的市长身上。
赵海被吴书记叫到他的办公室单独进行谈话。他走进办公室,吴书记把门关上后,从他的抽屉里拿出两瓶酒、四条烟。他一见这些东西,心里马上紧张起来,知道坏事了。但他还弄不清是书记还是市长交上来的,只好坐在沙发上调整紧张的心态,静等吴书记发落。只听吴书记说道:“赵海,这些东西是哪来的?”“我不知道。”“不知道?我就不相信,你老实交待!”“吴书记,我真的不知道,这些东西商店里都有,我认不出是哪来的。”“你胡说!里面还有四万块现金呢,你敢说不知道?”他一听,才明白是韩国新退来的,心里稍微平静一些。他说:“吴书记,我错啦,其实,昨天晚上韩市长已经批评我了,我也认错。当时我已决定把这些东西拿回去,没想到出门时我忘了,韩市长也忘记了。所以,今天我从你这儿拿走也是一样的。”“哼,你想得倒好,你听谁说过送到纪检委的东西还能再拿回去?这些都是行贿受贿的赃物,是要被没收的,知道吧?你行贿是违法行为,腐蚀国家干部,要受法律惩罚。”赵海不解地问:“拿东西的违法,送东西为啥违法?”他说:“现在的法律不一样啦,行贿和受贿都是犯法,双方都要负法律责任,受法律处罚,知道吗?”“知道,以后我再也不干这种事了。”吴书记又问赵海一些情况,他一一回答完毕,吴书记递给他一张纸,上面写的都是一问一答的话。他看了一遍,觉得这些话都无关痛痒,无非是证明行贿受贿的经过,送去的东西和退给纪检委的完全相符。他在上面签上自己的名字,又按上手印。最后,吴书记给他交待了几句,说:“小赵,这事只限于你本人知道,对其他任何人不要讲。如果你还要在昆仑干下去的话,就按我说的去做,懂吗?”他回答“明白”后,走出了书记的办公室。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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