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的薯片

渔歌唱晚

一天晚上，孙儿与他爸爸妈妈从外面回来，一进门就兴冲冲地跑来，左手拿着一个精美包装的食品袋，右手举着一小块什么东西直叫：“爷爷，……”

我只听清楚他叫爷爷，没有听清楚他后面说的什么。我问：“什么？”

孙儿就边给我把东西塞进嘴里，边说：“妈妈买的，薯片儿。”

我尝到了孙儿塞进我嘴里的东西是啥味道了——甜甜的、酥脆的，它不是糖果，味道有点象红苕片儿！我问：“哪里买的？”

孙儿回答道：“超市里……”

妻子在一旁有点嫉妒地说：“飞飞（我孙儿小名）只认得到爷爷……”

孙儿是很爽手的。无论手里的东西是吃的，还是耍的。

孙儿连忙又给奶奶塞进嘴里一小块薯片，也说道：“妈妈买的，薯片儿。”

这时，我才看见后进来的他爸爸和妈妈一人都提了一大包。

妻子在一旁说：“飞飞真是生在了好时代，落到了福地头，啥子东西都买得到。”

我慢慢地品尝：真是甜甜的、酥脆的红苕片么？怎么味道又有点不完全相同呢？

大概是先入为主吧！

我最早得到吃这东西，那是过春节在大嬢乡下，那还是我童年时。我还记得大嬢用茶盘装出来的有砂胡豆、焦花生、红苕棍儿。

那时叫红苕棍儿，我想大概是因其形象而定名吧。因那时常吃“孔红苕”，吃不完时顺便切成条型晾干，这就象小棍棍儿。到过年时再把它用砂炒焦，就可与砂胡豆、焦花生一样成为乡里待客的好东西了。这三样东西，特别对我们街上娃儿的口味。那红苕棍儿，虽然没有现在的红苕片泡酥，有的还很硬，但其甜香味儿更甚，也很经吃的！

真正吃到红苕片，却是在三年困难时期。我是民中六二级的，这三年正好我读初中赶上了。六一年，民中停办，我休学在家。妈妈就做红苕片儿叫我卖来补贴家用。这真是说不来的事了——当时，全家唯一的经济来源的父亲也下放到了县里饿死人最多的乡。总共才四十来元的薪金，妈妈怕父亲在乡里饿着，让父亲带上一半去。另一半还有妈妈哥哥我三妹四妹五个人呀！哥哥三妹四妹都还在读书，妈妈再会操持也难以维系了。再说，妈妈还戴着“漏网地主份子”帽子呀！不叫我卖叫谁卖呢？于是，我就在我家门口街上，用一个方茶凳上搕一个簸箕，在簸箕里垫一张大白纸，再在白纸上摆炒红苕片儿堆堆，因陋就简地做起了卖炒红苕片儿的买卖来。那时人不大，加上常常饿肚子，炒红苕片儿的甜香味实在诱人，偶尔忍不住从妈妈摆好的红苕片儿堆堆里匀一两片出来放进自己口里。这时，我总是慢慢地咀嚼品味。谁知我这样的咀嚼还能引得其他的孩子们来买我的红苕片儿。这无意识的偷吃还成了天然的广告了——那时可没有广告意识啊！实在说，我也不敢多偷吃——害怕影响了生意。那红苕片儿的滋味啊，真是难以言说呀！

在我的记忆里，从红苕棍儿到红苕片儿，是我妈妈的技术改造成果。要知道，那时红苕也不是象现在这样随便买的。那是要用口粮来换呀！一斤口粮换四斤红苕。而那时居民口粮每月只有十九斤。要从口中挪出来卖，而且要考虑卖象，妈妈就先把生红苕切成片片儿，用开水汆熟，放在簸箕里晾干。也只有薄片儿才容易晾干呀！那时三个大簸箕经常都晾满了汆红苕片儿。那汆红苕片儿的水反复使用，越来越黏、也越来越甜。这样做出来的红苕片儿就比红苕棍儿甜香泡酥了。

红苕片儿真正要泡酥，还得用砂炒。

那砂，可不是普通的河沙。那是用滥砂锅敲碎，挪去粗的，筛去面末，留下的均匀颗粒砂。要备足这样的一锅砂要多少滥砂锅来锤呀！记得那时母亲到处去找滥砂锅，连河边炭灰包上都去找了。找到后就在河边洗干净了才拿回来锤碎。而砂锅砂又以经常熬汤油沁满了的砂鼎锅砂为最好。因为，砂锅砂炒红苕片前，都要先勂油。那时的菜油每人每月只有二两，连吃都不够。只好换用桐油勂砂。那时备足的这一锅砂，母亲一直用一个罐罐保存着。后来生活稍好了，母亲还用它来炒米花做米花糖，炒粑丝做粑丝糖呢！

妈妈做红苕片儿的手艺是在实践中琢磨出来的。象用生红苕切片片儿汆熟，那个火色是最难掌握的——太耙了，易滥不成形；太生了，炒不泡酥；只能刚熟为最好。还有砂炒时那火色也得拿好。否则，炒胡了就带苦味；没炒好就炒不泡。要得酥脆香甜，那火色只能是恰到好处！象那汆红苕片儿的水留下来反复使用，使做出来的红苕片儿甜香更甚，那就是妈妈的独创了。

现在的薯片儿，怎么能赶得上那时妈妈做的红苕片儿呢？那是妈妈用心做出的呀！难怪总觉得现在超市里买的薯片儿味淡得多呢！尽管是孙儿喂进口里，甜进心里……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