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休那天，我百无聊赖，心里一下子空荡荡的。

秋日的午后，阳光斜照进窗，本来阴暗的小屋突然生动了许多。我背靠着墙壁，傭懒地坐在地板上，望着窗外的天空发呆。

阳光来了又去，小屋又恢复了以往的沉闷与静寂。

无法再忍受这种无聊，我随手拉出床下的纸箱，想找出一本可供我解闷的书刊。我看了看地板上被我扔的到处都是的书，不知道那些曾经痴爱的书为何现在却一眼都不愿看。就在我长叹一声扔出纸箱中最后一本书将要闭上眼的时候，一张纸片从面前飘然落下，我漫不经心地拾起，一瞥之下，心却猛的一紧，手像触电似的急忙松开纸片，任它跌落在我的脚旁。

纸片已是泛黄，像是经过了悠久的历史年代，而屈指数来，不过是才一年而已。

我再次小心地拿起纸条，看着熟悉却陌生的字体：

寒寒：

我走了，今夜请别为我哭泣。

阿默

即日

我一字一字地读着，不过是十几个字，读起来却那么艰难，每一个字都像是凿子一样，凿在我的心上，凿得我泪如泉涌，一如一年前的那个深夜。

也是一个深秋的夜晚，加过班，我像往常一样飞快地换掉工作服，顶着夜风向住处奔去。那里有我最爱的人，那里才是我的天堂。

走到门前，我才发现门是紧关的，屋里也没开灯，而以往，每次我加班回来，不管多晚，阿默总是开着灯等我。难道是他今天太累，睡着了？

我轻手轻脚地打开门，唯恐吵醒了他，然而，扭亮灯一看，屋里却一个人也没有。

屋里收拾得整整齐齐，我冲向柜子，却发现里面空了很多，阿默的衣服都不见了，连同下面那个很大的旅行包，然后我就发现了枕头旁边的那张小纸条。我一下子呆住了，泪无声地流了下来，我不相信这是真的，顾不得擦干眼泪就疯了一样跑向附近的电话亭，由于激动，拔了好几次才拔对号码，但电话那头却是系统礼貌却又冰凉的提示音：你拔打的用户不在服务区。

我的阿默真的走了！

我不知道是怎样挪回我的小屋的，那百米的距离是那样的漫长。哭过了，泪干了，我才想起阿默这几天的言行有点怪。是我粗心大意，忽视了他给我的暗示。

阿默是我的男友，也是我的初恋，我们相识在列车上。2002年，高考落榜的我，为了减轻家里的经济负担，拿着表姐给我的地址登上了南下的列车，一路上，我谨记父母的叮嘱，不与陌生人说话，直到列车行到湖南。那是凌晨一点多钟，上车的旅客廖廖无已，阿默是其中之一。他看我旁边没人，向我咧嘴一笑，就毫不客气地坐下。我面无表情地向里挪了挪。

你怎么老绷着脸呀？你笑起来肯定很好看的！

阿默不知怎么突然就说了这么一句开头语。

我看着他幽黑的眸子，阳光的笑容，再怎么也严肃不起来了。我们一路聊天，很投机。我知道了他比我大两岁，当过两年兵，也是第一次去南方。下车的时候，彼此都有点不舍，我走出车站好远了，他又赶上我，要去了表姐的地址。

我顺利找到了表姐，进了厂，做了玩具厂车间的工人，一个月400元，包食宿，加班费另计。我沉浸在新的工作、环境带来的兴奋之中，渐渐忘了偶识的那个陌生男孩。不曾想，两个月后，他突然跟在表姐后面出现在车间。我请了一个下午的假，陪他在工厂附近转悠，最后一起吃了晚饭，临走前，他才告诉我，他在街道另一头的一个工厂做司机。

以后我们就可以常见面了，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来这里吗？

他诡异地附在我耳边问道。

不知道。

我红着脸回答，为他刚才的亲近感到不自在。

以后你就会明白的，傻瓜！

他敲着我的脑袋说，把我送回了工厂。

那一夜，我兴奋的基本上没睡，睁眼闭眼全是他的笑脸，还没谈过恋爱的我，不知道爱情正在向我靠近。

2003年元月份，我和阿默正式确立了恋爱关系。表姐得知消息后，曾劝我不要与他来往，还说父母不会同意我嫁那么远，而且阿默的家庭条件不是很好。但我正处于爱情的甜蜜中，没有理会，后来表姐回家乡嫁人了，我就搬出了宿舍，住进了阿默的租来的房子。

就在这张床上，我把自己交给了阿默，我和阿默都是第一次，有点恐乱，也有好奇与兴奋。事毕，我俯在阿默宽阔的胸前，他拥着我说，寒寒，以后你就是我郑默的女人了，我会一辈子对你好的！

那一年，我十九岁。

阿默虽只当过两年兵，但生活习惯很好，没什么不良嗜好，也很勤劳、体贴。同居的日子，他总是早早把饭做好，叫我起床，我来不及洗的衣服，他也总是一声不吭地拿去洗了，凉好。我爱看书写东西，他就竭尽全力给我提供便利。我脾气不是很好，有时在车间受了委屈，回家就向他发火。他或默默无言，或好声劝解，或讲笑话逗我开心，总是不气不恼的样子。我陶醉在他给我的幸福里。

五一期间，他带我回家，他父母见了我很是高兴，热情招待了我。阿默是家里的独子，父母一直想让他早点结婚生子，见到我后，更是催他早点把结婚证领了。从湖南回到广州后，阿默不止一次与我谈结婚的事。

寒寒，广州不是我们待的地方，我们回去创业不是一样吗？可以生活得比这更好的啊！

听了阿默的话，我不语。我想有一个家，但我不想过早踏入婚姻，做一个黄脸婆，我想有自己的事业。

时间长了，阿默便不再提结婚的事，他知道我的性格，不是别人能随便左右了的。

2004年春节前，我特地带阿默回了一趟老家。父母见阿默一表人才，言行得体，还算满意。但得知他家在山区，条件不好后，立即就不高兴了，私下警告我断绝与他的联系，还安排我与镇上公安局局长的公子见面。我知道父母是为我好，特别是母亲，她希望我能嫁一个好人家，不再像她一样受尽生活的苦累与折磨。阿默明显感觉到了父母的冷淡，提出了回广州。此时，离春节仅有一个周。父母一听我要走，大发雷霆。

我夹在中间左右为难，阿默在一旁也很难堪。最后，阿默无奈地去退了一张票，一个人在风雪中狐独地离去。而我，在父母的监视下，只能送他到村口。他转身离去的瞬间，我看见有泪从他眼里滑落。

我会很快去找你的，阿默。

听到我的声音，他停住了脚步。良久，无奈地摇了摇头，头也不回地走了。大雪很快淹没了他的脚印。

那个春节，我魂不守舍，一个周瘦了八斤。在我答应父母断了与阿默的关系后，父母终于同意了我去广州。正月初三，我又一次登上了南下的列车。我坐的是特快车，可我觉得还是慢极了。我不停地在心中念道，阿默，我回来了；阿默，原谅我的懦弱……

列车是十点多进站的，我拎起行李，一路小跑到出站口。我想早点回到小屋，我想立即见到我的阿默。

就在我头也不抬地向外面冲去时，一个身影挡住了我的路。我警惕地向后退了一步，却发现是阿默。我又惊又喜。

怎么会是你？

感觉你今天会来！

我若是不来呢？

我就一直在这等！

扔下手中的提箱，我一头扑进阿默的怀里。阿默紧紧地抱住了我，像是一松手我就会飞走一样。

我们一起回到了住处。刚进门，阿默就抱着我一阵狂吻。

激情过后，阿默抚摸着我说，寒寒，你都瘦了这么多，为难你了……

你也憔悴了，看你的胡子都长成草，可以收割了……

两个人笑作一团，但却彼此都感到了一丝沉重。

日子流水般逝去，恍惚间，与阿默在一起已两年了。在庆祝相识两周年的那个夜晚，阿默做了几个菜，买了一瓶红酒，还有一束鲜艳夺目的玫瑰。我们坐在地板上对饮。欲醉还醒间，阿默问我，寒寒，我家里要我回去结婚，你愿意与我一起回去吗？

说什么呢？这么好的夜晚，不要说败兴的话。来，喝酒！

我用酒杯阻止了他下面想要说的话，最后两个人一起醉倒在地。

阿默在走前的几个月里，偶尔会开玩笑地说，我不想为难你，如果有一天我走了，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如果你不能忘记我，那就请记得我在远方爱着你！

现在想来，他并不是开玩笑，而是早就有了离开我的打算。

他走的那天早上，像往常一样给我做好了早餐，然后叫我起床，看着我洗漱、吃饭。在送我到楼下时，他用力拥抱了我，温柔地为我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走了好远，我回头看去，他还呆立在原地。那时的我，怎么也想不到他口袋里装着已买好的火车票，想不到那竟是最后的吻别。

秋风萧瑟，黄叶纷飞，那个多雨的秋季，带给我多少辛酸，带给我多少痛楚啊！

时至今天，我还不敢轻易去触那个回忆。

阿默，今夜，我怎么才能不为你哭泣？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