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来,我都以为自己很了不起。
空闲的时候,想方设法弄到很多的书来读,所以总觉得自己很丰富。对那些不学无术、精神生活一片荒凉和颓靡的很多人冷嘲热讽、嗤之以鼻。我认为自己和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或者说我们都是彼此眼中怪异的另类,我把他们看成愚笨蒙昧的傻子,而我,绝对是个行为诡秘、思维悖常的疯人,在他们看来。这一点,我不觉得好奇。
傻瓜也好,疯子也罢。我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在自己一个人的天地里孤芳自赏。我很固执,大多时候。
衣着光鲜、眼神深邃、趾高气昂地走过喧闹的人群,对别人投来的温馨与漠然,我都报之以麻木和冷冰。我脸上很少有笑容,总那么严厉地拒人千里之外。像刺猬一般,警觉地竖起全身上下所有的利刺,对抗生活中的灾难和伤害。我不扎人,我这样做,只是为了呵护。即便如此,我生硬的淡漠,一样会使人觉得森寒和哀伤。
我对别人的伤害,总是那么不经意!一如别人带给我的伤悲一般,不着痕迹。
我执拗地以为——热闹是别人的,与我无关。所以总是心安理得地安静地从人群中走远。时时记得鲁迅先生那句波澜不惊却意味深长的话——不愿将自以为凄苦的寂寞,传染给那些正做着好梦的人。我也一样。同时不希望莫名地就被别人感染。我们大家都很脆弱,其实。
所以,我们期待强大。但终究无缘触碰。我们唯一可以做的,只是拒绝生活中的伤害(来自自己,抑或他人)进一步将自己削蚀得羸弱。我,同样如此。
幸不幸福,自己知道;寂不寂寞,他人明晓。
孤独地用冷漠和现实里的过去和未来对抗,命运注定我最终一无所有。原以为可以用毫不在意在心中筑一道拒绝苦难的墙,只是我忘记了——故事的结局里,隔远的是我自己。
叔本华说过——每个人到头来,除了自己以外,原来都是一无所得啊!我知道自己很切近和真实,伸手可触,但我还是觉得陌生和辽远,仿佛咫尺天涯。
“一个具有理知的人,即便是在完全孤独的时候,也会沉浸于自己的思想与遐思之中,随后获得相当大的乐趣……叔本华的原话我忘却了,只是依稀记得大抵是这个意思。忘记是谁将孔子的“四十不惑”解释为“人到四十岁了,就不再经常做梦!”我还远不到不做梦的年龄,我也遐思,不过都漫无边际。从这一点上说,我也应该是个没有理智的苍老的人了。
我常常觉了生活的了无生机,虽然在别人的眼中我过活得很快乐。我们之间终究是有距离的,而且难以逾越,所以会产生错觉般的美感!但仿佛无可厚非。美感,毕竟不是坏事。
人类的幸福有两大天敌——痛苦和厌倦。我是很容易倦怠的,厌恶他人,同时更厌烦自己。厌倦到了一定程度,本身也就转化为痛苦了。我不是喜欢对身边的某种存在失去兴趣,而是幸福始终都那么遥不可及。
我的孤单和冷漠(说它是高傲,是很有些不恰当的),最终只换得了我被所有人抛弃。他们认为我怪异,我觉得他们不可亲近。距离始终都是一种陌生,即便我试着去熟悉和靠近。
麻木,不是解脱;逃避,也不是放逐。最终。
我的生活,不值得一提。单调、空落、沉寂……我想都不确切。只是始终未想到世俗。
那一日,无意间听到几个人在一起议论我。我没有听到他们究竟是如何开头,最终也无从得知他们讨论的结果,因为我走远了,不管那是在乎,还是不在乎。感觉自己很突兀,如同突然间扑腾着僵硬的翅膀飞向平静的湖面的野鸭,戏水本是我的目的,却无端地将一池清宁和安然蹂躏得支离破碎、触目惊心。只是他们早已习惯了我的唐突,一如我自己也习惯一样。
我伪装得满不在乎,却总免不掉竖起耳朵来聆听他们倾吐的每一个汉字。这不是虚伪,只是因为好奇。原因很单纯。
“他,最终会变得世俗。他会结婚生子,他会陷入柴米油盐酱醋茶之中,他,会和一般人没有两样!尽管他现在是那么有别于常人……
他们谈论得津津有味,我不认为这是在别人背后的说长道短。很显然,他们口中的那个“他”,指我。或许说者无心,但我还是佩服他们的一语中的,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我退却了,悄悄地。踱到门边,大步走远了。不是逃避。
“他最终会变得世俗。”
这句话始终在我的耳际萦绕。仿佛不经意间许下的魔咒。
头,开始疼痛。
“我真的会变世俗吗?最终会和所有世俗人毫无异样吗?”我有些痛心地诘问自己。
突然间想到了弘一法师,传闻他的皈依始终是个不解的谜,人们一直弄不明白——活得好好的,为什么说出家就出家了呢?我和朋友谈及他时,她却说是因为李叔同不应该把所有的东西都学绝了,绘画、雕塑、诗词、曲调样样在行,这不是好事!她诠释的是不是理由的原因。我不赞同,但无从反驳。我也想到过出家,但我却是真正的一窍不通。我想那些皈依的人无非有两个原因:看破了红尘和看不破红尘。可能缘于后者的几率还远远大于前者。一个人的时候,总喜欢听李叔同的《骊歌》,仿佛前世今生逃不脱的命定。长亭、古道、夕阳和群山,如同遭受了罪恶的诅咒,有种苍凉的破碎和鬼魅的疼痛在那个世界里氤氲缭绕,挥之不去。我想那一刻他是绝顶孤独的,站在光阴的门后,残忍地观看一切季节里蜕变的美幻渐行渐远,最终无法挽留,仿佛宿命。
我不相信宿命,正如我怀疑自己缘定会世俗一样。
“轻轻地我走了,正如我轻轻地来……在这如梦如幻的旋律中,我们总情不自禁地想及志摩缱绻的情思和洁净的胸怀。志摩写很多的诗,而且绝美!我们醉心于他灵秀的文字中,总不愿提及他苦难的人生和凄绝的爱情,不是回避,只是真的不愿意。志摩最终没有免掉世俗,是爱情,让他俗不可耐。很多人只知道他有过悱恻缠绵的恋情,有过片刻的幸福,但最终短暂。同时,他也有个嗜食鸦片的妻子,他为了生计劳碌奔波,甚至被迫倒卖文物。这一点,鲜为人知。他短命,死得也很凄凉。如同暗夜里倏忽滑过天际的流星,在所有人虔诚地合上乖巧的十指祈祷的罅隙里,却已消逝得无影无踪,将叹息和忧伤清醒地遗留在天庭闪闪发光。生命仿佛囚笼,志摩举步唯艰。我想:他忘了“不带走一片云彩”;忘了“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也忘了“你有你的方向,我有我的,方向”。天空的那片流云,偶尔投影在他的波心时,早已激起千层涟漪。梁任公对他的诅咒最终应验,但这让很多人痛心。冰心认为他的离婚再娶是件不人道的事情,他为之付出的代价也未免太过执重。
志摩世俗了,他放下学术研究和文学创作,在六所大学之间疲于奔命,匆碌而劳顿,只是想换得大块大块的银元以补贴家用。
无独有偶,国真(即汪国真)也不例外。不曾忘却自己曾在他那些分行的文字中是如何的流连和痴迷。一个个汉字符号仿佛都蘸满他如海的深情,空灵而旷远、细腻而缠绵。那些文字里描绘的月光小河、草塘幽径、细雨花伞、丁香梧桐,真实得可以触碰。总感觉自己不是在文字中徜徉,而是在花草间漫步、在月华下啜饮、在清泉里顿足。但当我从书本上看到他舍弃文字,在北京街头开起火锅馆时,却震惊得不知所措。“酸甜苦辣涩辛咸、柴米油盐酱醋茶。”志摩和国真的选择都无可厚非。“人必须活着”。
生活有很多种形式。高洁地活、卑微地活、忧伤地活、欢愉地活、奢侈地活、悭吝地活、大方地活、小气地活……生命不是抓阄,我们手中的纸牌,不是上帝发的。高洁也好,世俗也罢,只是在于选择。
喜欢文字和阅读,甚至可以说是陶醉。总天真地想借之的充盈来驱逐生命的惨淡与空白。生活里只剩孤单和寂寥时,我常常想到精卫填海的传说,我不是精卫,因为我没有复仇的情节。但我的确在填海——欲望的沟壑交错纵横。
生命,如同蜡烛,而欲望,则是火焰。人的一生,是在和种种各异的欲望作斗争。火焰越大,蜡炬的消逝便愈快。所以叔本华规劝我们——人要获得独立自主和闲暇,则必须自愿节制欲望,随时养神养性。
我相信了。并且刻意信服。
所以,我固执地把倔强写在时光的墙上,别转身体,不去注视世俗的容颜。还问理想要了两只棉球,堵住警觉的耳朵,拒绝世俗的召唤。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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