料 峭
那时侯,我还不懂悲伤。
那时侯,我顶多9岁,一个不知愁苦的年龄。
一个人站在车轨旁边,仰望浓烈的太阳。直到眼睛要溢出水来,才低下头,迈着大步踩着一节节车轨。有时我想我一直走下去,看看火车到底要去什么地方。
母亲在地里干活,是每天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子。夕阳残碎在天空最美的时候,母亲就大唤我的小名,“梨”。母亲一手拿着锄头,一手牵着我。我的右边空荡荡的。母亲说,我的右手是一个男人牵过的,而他已经死了。
“死”是什么东西?
就是让火车带走了,再也不回来了……
我也想死呀!
母亲狠狠抓住我的手,走得更快了,我几乎要小跑才能跟上。
我讨厌这里张牙舞爪的树,讨厌这里妖媚的花,讨厌这里泛着腥味的泥土。我只想一个人待在火车道上,听轰隆隆的声音压倒一切噪音,一直响彻在心底。我想那是唯一可以击碎心中平静的震颤。
那天阳光很美,散发着一束束温柔。我拿着一枚铁钉在车道上画太阳。太阳是圆的,像……忽然一阵鸣镝传来,我连忙跑开,捂着耳朵趴在离火车很远的地方。
火车呼啸,仿佛带着一种力量;我在动,大地在动,树在动,太阳也在动。
火车消失了,我站起来,寻找那枚铁钉。它已经变了形,很扁。灼热的温度刺眼烫手。它在挣扎,却拒绝被拯救。我一直待在它的旁边,等到晚霞散尽,拾起它虔诚地放在胸前。我想它永远忘不了被伤害的地方。
晚上我梦见疾驶的火车……
第二天,我看到了梦--火车轨道上零星地撒满了模糊的血肉。
母亲为了阻止我去火车道,让我上了学,并起了学名“圆”。那天晚上,母亲给我缝了新书包,做了件白底红花的新衣服。睡觉的时候,我听见母亲哭了,她喃喃地说,“还是离开了,我还盼望着团圆呢。”我听不懂那句话,但听出了那句话有我的名字。
我不喜欢上学,每天盼着放学去等火车。我憧憬着有一天透过车窗玻璃看到一个熟悉的人,他能带我离开这。
转眼间,我长大了。懂得了很多,也忘记了很多。中学毕业要去很远的地方上大学。我知道我的梦要实现了。
母亲和我纠缠了整整一周,她不允许我离开她。我从来没有看到过母亲那样固执,那样冷淡地动了动嘴角,吐出一句话,“走了就别回来。”
那晚,母亲一直在哭,一直骂我和另一个人没良心。她的泪渗透了寂寞的夜。我站了一宿,什么也没有做,很小的时候,我的泪腺就背叛了眼睛,我是一个不懂伤心,不会流泪的孩子。我听到了火车在夜晚孤独寂寞地爬行,我听到了它的召唤。
我无法背叛自己的心,我已经是个俘虏。第二夜,我看了看被撕碎的通知书,头也没回,决绝地离开了,一个人去了很远的地方。
几年后,我领着女儿回到家乡,但没有直接回家。我无法站在母亲面前,无法面对她的眼睛。村里人说,我走之后,母亲几乎疯了,每天在火车道口,听见火车声就奔过去,有几次差点丧命。
我领着女儿去了火车道,我忽然发现一直以为忘的,原来全部都珍藏在心底最深处。我想起小时侯一个人站在太阳底下,想起了铁钉,想起了母亲沾满泥土芳香的手,我还想起了父亲,他狠心地丢弃母亲,做生意欠了债无颜回乡,一个人来到母亲守盼的地方卧轨自杀了……
“妈妈,妈妈,你看那个老奶奶在看我们!”女儿拽着我的手,突然一阵轰鸣声灌进我的耳朵里,火车!我本能地抱着女儿滚到车轨下的山地里。
火车呼啸而过。我听见一个声音,在火车道的另一边,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
“母亲……”我狂奔过去。
她听不见了,她已经聋了……
火车的轰鸣碾碎了她的听觉。
ps· 我不知道母亲是否真爱父亲和“我”,她是一个缺乏安全感的女人。她只希望一个人能站在她的身边,即使没有眼神,没有言语。而父亲和“我”的离开无疑是母亲致命的伤。
本文已被编辑[一声叹息]于2005-11-2 19:40:59修改过
-全文完-
▷ 进入女女女的文集继续阅读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