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引子

江南山城——屏州，城北有屏山巍然，城外有屏江回绕，水上有浮桥横渡，轻挽着一个美妙的梦。

多少年来，来往于浮桥上的脚印，都在追寻着那衣衫飘逸的身影，那缥缈的人鬼情结。

浮桥。古庙。

随水沉浮的小桥，悠悠地漂在漾漾的碧波上，步过浮桥，有一座古寺掩映在竹林里。庙很小，以至于没人当家，于是庙前荒草萋萋，平时杳无人迹，不知名的小虫儿不时地叽叽唧唧，还有几只野鸟偶尔地鸣一声二声。

寺庙不知始于何时，一直没有僧尼居住，看似荒芜很久了。寺庙占地约有三十亩，其地老树庇荫，修竹疏朗。庙门前有荷池一潭，池内荷叶田田，荷花间出。进入大门，是一个宽阔的院子，地上有青砖铺地的小路，杂草几乎掩盖了长满青苔的青砖。有两株丹桂分种于道路两旁，树干有合抱之粗。东西厢房窗下有老梅各一，干粗似碗口，枝如虬龙。朝南有大厅一间，东西有两间偏房，墙角边有芭蕉几株，寺庙北面有古樟林一片，林中有荒墓几座。

据说，在一个夜月高洁，清光似水的夜晚，蒲松龄曾在此庙里，寻到千古绝唱——人鬼之情，那就是宁采臣和聂小倩的人鬼情史。从此，这庙就再也没有人来居住了，庙名也被人们渐渐淡忘。

二、出游

我叫步月，来自江南水乡，因江南的和风细雨滋润，皮肤细腻红润，自认为属于风度翩翩的书生，也许是千年前的风流儒生转世。我性格开朗，才思敏捷，喜欢独自游学访友，寻风弄月，交友求学。

这几日，困于生活中的内外失意，于是，起了出游之心。拜别慈母，信步而去，竟到了屏州地盘。临近傍晚，我踏上那悠悠的浮桥，临风盼顾，见屏江风光如画，流连忘返于浮桥两端。口中喃喃自语：“浮桥一瞥，便是销魂。”。顺手摸出炭笔，在写生本里速写屏江景致。

夜色渐至，明月浸江，岸边树木枝叶扶疏，漏下斑驳的月光，碎如残雪。微风吹来，清音袅袅，飘逸中恍如隔世。步过浮桥，徘徊于堤上，万籁俱寂，籍月光而观，溪光山色，历历在目。

碧水之中，有小舟徐徐而来，我仔细辨认，看见舟中立着一淡装女郎。心想，这女子游兴不浅，却没有游伴，实在有些怪异。舟停在岸边，女郎移步江堤，淡色衣裙摇曳于碧草之上，月光泻满她的身子，她的容仪更加绰约。只见那女子款步朝我走来，体香、衣香、草香飘然而来，真是风致清韵，如仙子一般。

我正在惊异之时，女郎已伸出其冰清玉洁之手，与我轻轻一握。然后，赧然微笑说：“请先生恕我唐突，听我哥哥说，先生来屏州访友，何故深夜独自一人在江边。”

“哦？”我漫应一声，心中正在迟疑。

此时，女郎若有所思，又说：“我叫雪儿，是凤鸣的妹妹，我哥因急事出外，吩咐我见见先生。想先生乃好游之人，于是，顺江寻觅，果然相遇。”。

我听她如此一说，这才放下那颗悬着的心。又一次细看雪儿，月光下，雪儿容光盈盈，风韵娟逸。我沉吟一会，叹息一声说：“人间少有的佳人啊，真像是仙女一般。”。

三、情探

我叫雪儿，我是鬼魅所化，在这浮桥、古庙之间数那脚印，正好五百年了，终于等到前世伴侣——步月。我见他风韵依旧，一如前世的风采。于是，迫不及待地御舟而去，去践那五百年的情约。我的突然出现没有把他吓跑，看来五百年的缘在起作用了。他还在一边目不转睛地看着我，还说我是仙女，我含羞转目，莞尔地说：“先生何以外貌取人？听说先生书画皆有过人之才，一定要指点我几分。”。

他一笑以掩盖其失态，轻声地说：“我已江郎才尽，所以很久不碰书画了。你别再一口一个先生了，就叫我步月大哥吧，听着亲切一些。”。我欣然应允。

我见夜已深，就轻声说：“不远处有一座古庙，我们不妨去那里歇息叙话，不知步月大哥意下如何。”。

“好啊，今夜月明星稀，正好长坐而谈。”他仰脸看着明月说，“拜伦说，‘好吧，我们不再一起漫游，消磨这幽深的夜晚。’”。

我马上接着说：“尽管这颗心仍旧迷恋，尽管月光还那么灿烂。”。

他看了我一眼笑着说：“没想到你也是个拜伦迷啊。‘她走在美的光彩中，象夜晚皎洁无云而且繁星漫天；明与暗的最美妙的色泽，在她的仪容和秋波里呈现。’”。

我轻声地说：“我们走吧，在这月下，边走边听你朗诵那美妙动人的诗歌，一定很有情韵的”。

他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柔柔地说：“还是听你的声音更美妙啊。”。

我轻笑一声说：“其实，我最喜欢唐诗，‘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星临万户动，月傍九霄多’，月下的情思空灵亲切，回味无穷。”。

他沉吟良久，一字一句地说：“今宵良辰，屏江风光如画，月色迷人，佳人妙语，何幸如此。”。

我低头轻语：“步月大哥不可笑话于我。”。

四、情浓

见雪儿在前带路，那身影翩若惊鸿，我的心绪也如风飘然。我走上前去，与雪儿平排而行。我细细看雪儿，见雪儿俯首视地，欲言而未言的表情。路两旁有高树矗立，叶飘落如枯蝶，忽见有一片枯叶飘落在雪儿的发间，如蝉翼附发，我轻轻捉住枯叶掷于地上。雪儿转目看我，脸带羞意，轻柔地说：“谢谢步月大哥。”我见雪儿梨涡动处，又浮想联翩，真是销魂落魄。

进入庙门，过荷池，穿桂影。雪儿引我进入西厢房，点着油灯，见房内有一床，一柜、一桌，一炉，一灯，椅子数把。仿佛有人住过，房内隐隐透着檀香之气味。

围炉而坐，雪儿从柜内取出一幅画，让我品评。我见那画：池中莲花摇曳，池旁修竹掩映，池边有一女子伫立，风致绰约，衣裙飘逸，有出尘之姿，颇得吴带当风之精髓。于是，我赞叹：“有佳人在水一方，仿佛真景一般，美啊。”

雪儿笑容盈盈，莞尔说道：“步月大哥怎好以貌取人，画中之人口不能开，心不能见，如何见得其美？”。

我避开她的问话，继续说：“画中笔法飘曳，布局行云流水。佳人晓起傍荷池，杨柳晓风心情乱，云笼绿树虚茅屋，风入修竹奏玉箫。明日浮桥又相逢，月明千里故人缘。”。

雪儿羞态可掬，低低地说：“胡乱之作，步月大哥竟如此戏我，叫我无地自容。此画是我的形迹与心迹的流露，步月大哥喜欢就好。”。

月光透过窗户，横云斜月，照在雪儿的脸庞，纯净的神态更显端丽。我内心不能平静，也许是情网已张，难以挣脱。我看着雪儿，拉过她那柔荑般的手掌，感觉到细细的筋脉在跃动……

五、情深

古寺飘情，匆匆已过一月。我每日与步月大哥泛舟屏江，徘徊于江堤岸柳之下，来往于浮桥与古寺之间，亦梦亦真。这一日，我与步月大哥来到庙后的那片樟树林里。

步月大哥见林中有花零落，摇着头对我说：“数片小花，楚楚可人，见其花开，又见其花谢，实在不忍。”。

我见花丛后的孤坟，悲从中来，含泪轻言：“步月大哥携我游，花落楚楚不忍看，孤墓依于花丛后，莫过道旁苏小坟。”。

我凝视着步月大哥，他呆立一边，一言不发。晓风轻拂，晨曦透过树林落在神情潇散的他身上，他惘然地对我说：“你知道‘若水三千’的意思，就应该了解我的心。”。

我目注于他，泪水不自觉地流了下来，心里默默地想着，“大哥，我们的缘分到今天已经结束，从今以后你我再无相见之日，希望大哥一路走好。”。

六、情绝

我与雪儿说，来屏南这么久了，你哥哥凤鸣是否回家，我应该去拜访一下。雪儿的脸上似乎还挂着泪痕，淡淡地说：“我哥已与昨天回家，你自己去吧，我还有些事要办。”。

近几日，我见雪儿脸上常带幽忧之色，不知何故？心想，等我拜访凤鸣回来，一定要好好问她一问。

一见到凤鸣，我就问：“你这么久去哪里了？”。

他说：“我那里也没去，就在家里。”。

我吃了一惊，问道：“你有一个漂亮的妹妹吗？”。

凤鸣说：“我哪有什么妹妹，连表妹、堂妹都没有，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这个风流公子又在搞什么鬼啊？”。

于是，我把如何遇上雪儿的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凤鸣听完后，说：“你一定是遇鬼了，那古庙破败不堪，根本就不可能住人，你带我去看看。”。

走进古庙，已没有往日的生气，破败的西厢房里，哪有什么床与桌、椅，只有蜘蛛网布满屋内。我呆立其中，说不出一句话。忽然，凤鸣在地上捡起一张信纸，我俩一起看着信中的内容：

步月大哥：

与你相遇，是为践五百年前的一个情约，我乃一鬼魅，今我俩情份已绝，各居银河一角，虽咫尺天涯，却无缘再见，此生不能与你结同心，期待来生与你相聚，步月大哥不要嫌弃我鬼魅之身，愿大哥一切如愿！

雪儿再拜

凤鸣在一旁，一叹鬼魅竟有此情境，人间难寻；二叹我与雪儿的情事已成逝水。我闻之，已不能自己，咽而不能成声：“雪儿绝我，事出无奈，为何不与我说明，我可伴她一起走，只可惜我再也见不到雪儿了……”。

凤鸣赶紧一边劝我，一边把我拉出古庙，直接送到他家……

七、尾声

我回家了，我病了，再也没有出门。

时深时浅的梦，远远近近都是浮桥和古寺的影子，蒙蒙胧胧都是雪儿的倩影，像雾，像云，又像是泪水的痕迹。

在我的记忆，只有月光下的浮桥总是那样的清晰。浮桥下那满满的碧水，难道是爱的泪水吗？这浮桥意味着在彼岸苦苦的等待吗？

黄泉路上有一条忘川河，忘川河上有座奈何桥，桥旁放着孟婆汤，过桥必须喝一碗孟婆汤，一切的一切便随风而去，然后，无牵无挂地过桥。

来生即使有缘，我们同过这浮桥，相见不相识，也许只能是擦肩而过……

（本故事纯属虚构）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