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西边畈天葬神妣　清明节涕粘墓碑

明太祖洪武二年（公元1369年），岁次己酉，这年五月既望（即农历十六日），晚上一轮圆月早早升起，照得大地如同白昼，刘老太君拿了把靠背椅子，坐在庭院里，给曾孙讲叙月亮里吴刚砍桂花树和嫦娥奔月的故事，曾孙子耀普依偎在曾祖母身边，听得津津有味，并不时问些奇怪的问题，惹得太君眉开眼笑，开心极了。

小孩子睡得早，不大工夫，就在曾祖母的故事——催眠曲里睡着了。太君叫孟清抱儿子去睡，她自己也要回房间休息了。老人和小孩一样，都是要早睡，不同的是，小孩睡眠时间要长，而老人下半夜就会早早醒来。

太君进到房间，感到气氛异样，一股异香扑鼻而来，祥可的神像前氤氲缭绕，这只有燃难香熏指甲才会出现的现象，怎么现在没有焚熏二宝也会有？于是奇怪地问：“可儿，是你回来了吗？”

只听到神像说：“娘，是我回来了。”

太君说：“儿啊，我没焚熏二宝你怎么会来？”

神像说：“我特意来看娘呀。”

太君说：“我好端端的，你怎会特意来看我，是不是有什么事？”

神像说：“娘啊，您阳寿将终，所以儿来最后看您一眼。”

太君从容地问：“为娘何时寿尽？”

神像说：“就在明晨卯时”

太君说：“我死后你不能来看我吗？”

神像说：“不能。娘在地府，不能升天，儿在天上，神鬼不同道，天上地下很难相见。”

太君说：“娘的身体这么健朗，怎么就会……”

神像说：“无疾而终，那是娘吃斋念佛修来的福报。”

太君说：“我既有福报，怎么就不能升天呢？”

神像说：“娘还没有到那个上乘境界，所以只能堕入轮回。”

太君说：“儿啊，你就不能帮娘免入轮回吗？”

神像说：“修行的因果在个人，有什么因，就结什么果，别人是无法帮忙的。”

太君说：“我儿，娘死后在六道轮回中能进入哪道？”

神像说：“能进入人道。”

太君说：“往生哪里？”

神像说：“阴间的天机不能泄露，请娘恕儿不敬之罪。”

太君说：“我这突然死去，家中什么物品也没置备，棺木也没有，可不难为玉梅母子？”

神像说：“娘亲勿须多虑，这些物品儿已准备齐整。儿再次拜谢娘亲的养育之恩，永别了，母亲！”说毕，神像往前倾了三下，仍又复原。接着，烟云散去，异香消失。

太君赶紧出来告诉玉梅说：“祥可刚才来过，告知我明晨卯时我阳寿将尽，他已置办好丧葬用品，你们无须着忙。你可叫孟清去喊雷氏来，我要按祥可的交代，把二宝传给她。”

玉梅看到马上就要失去一位知己知心的好婆婆，悲怆得喉头哽咽，说不出话来，泪水不知从哪里来的，唰唰的流个不止。她转身去叫孟清，却老半天说不出声，把孟清都等急了，好不容易才弄清，是要他去叫叔婆雷氏来，他莫名其妙，这深更半夜的，去叫她来做甚。

孟清喊来雷氏，玉梅拉着她和孟清来到太君的房间。

太君见雷氏来了，就把二宝交给她，告诉她有大难时点燃难香熏上指甲祥可就会来解救，千万不要随便乱用。雷氏唯唯点头，说是记得记得，凭空得了二宝，天上掉下来的好事，喜形于色自不待言，心里就象开茉莉花一样高兴。太君叫孟清送雷氏回去再过来，雷氏——这个可怜又可嫌的乡下蠢妇遂屁颠屁颠的尾随孟清而去。

等孟清再次回到奶奶房间，看见母亲已哭成泪人，联想起奶奶把看成命根子的二宝送给雷氏，一种不祥的预兆袭上心头。及至听到奶奶说明事情原委，也哭倒在奶奶跟前。

太君很豁达的开导他们说：“生老病死乃是人之常情，你们也不要过分悲哀。我能长到这个年纪，看到四世同堂，就算很有幸的了，你们要好好的过下去。”

玉梅嚎啕大哭，边哭边说：“不会搞错吧，妈的身体这么好，怎么会说去就去呢？”

太君说：“唉，生死原有命，都是命中注定的。由不得你身体好与不好，俗话不是说吗，阎王三更要收你，不会留你到五更。”接着又对孟清说：“你去把两个孩子抱来，让我再最后看他们一眼吧。”

孟清和周氏一人抱一个，来到奶奶跟前。太君看见他们睡得正香，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她轻轻地抚摸着他们的小脸蛋，亲了亲，然后依依不舍地叫孟清把他们抱回去，说是不要吵醒了他们。

太君对玉梅说：“你去给我烧点水吧，我要沐浴更衣了。”

玉梅哭着去后，太君又对着孟清和周氏千叮咛万嘱咐，反复交代，真应了一句古语：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鸟之将亡，其鸣也哀。

等太君沐浴完毕，穿戴齐整，坐到厅堂，已交卯时，再向太君问话已不见回答，仔细一看，人已瞑目而逝，但慈祥的面容却宛若生前。其时为阴历五月十七日卯时，享年七十七岁。

此时已是　拂晓时分，玉梅打开大门，看见院子里殡殓所需，果然无不具备，不由暗暗佩服祥可想得周到。

孟清不待母亲交代，就主动承担起丧事料理的事情来。他向亲戚朋友报了丧，请好八仙、和尚道士及地师，安排人手做接待、膳食等事情，一切办得井井有条。好在殡殓所需物品都是现成的，连棺木父亲都给预备好了，倒也省了不少事。

他请地师到龟山祖茔选好墓地，准备把曾祖母葬在曾祖父墓穴旁边。地师说那块墓地风水很好，是个吉穴，尊曾祖母葬此，千古大吉，徐氏会出大贵人，使得孟清连说有劳先生，非常感谢。

第三天下午入殓后，一切料理妥当，单等翌日早晨出殡。

出殡之时，天气晴朗，旭日东升，朝阳的光芒把云彩照得分外绚丽，万道霞光从云隙穿出，斜射大地，耀人眼目，空气也清新宜人。送葬的队伍在爆竹声、铜锣声、悲天怆地的号哭声中缓缓行进，由于到墓地的路途比较遥远，灵柩便改用车子装载，由八仙推着殿后。当灵柩运至西边畈，刚越过由琉璃往陈坊积的官道，车子突然推不动了，无论八仙怎样使劲，就是挪不动一步。八仙们以为车子坏了，没有办法，只好将灵柩从车子上卸下来，抬至近旁田边一空旷之地，准备修好车子再走。就在灵柩落地之时，天空乌云翻滚，闪电霍霍，狂风大作，瞬间工夫就暗得犹如漆黑的夜晚，雨点拍拍的打落下来，送葬的人们吓得赶快跑回村里，八仙也顾不得灵柩和车子，丢下它们奔走避雨去了。随之而来，轰隆隆的雷声在天空阵阵炸响，倾盆大雨象倒天样的泼落下来，一下就下了整整三个时辰。

待雨过天霁，孟清和八仙到停放灵柩的地方一看，怪哉，灵柩已不见了，只见原来停放灵柩的地方隆起了一个大坟包，堆起的泥土还是新鲜鲜的。众人惊讶不已，认为这是天葬，是大吉大利、百世难逢的好事。八仙推起车子，原来怎么都不会走的车子，现在又好好的又可以推走，并没有什么毛病，咦，这难道是真人要葬其母在此处，故意不让车子行走？难道老天爷也决定太君要葬在此地，如其不然，怎么好端端的天气会突然下起如此之大的雨来呢？难道说这隆隆雷声和倾盆大雨，莫非就是徐神仙吊孝的哭声和眼泪？

孟清既惊且喜，跑回家去告诉母亲，玉梅惊诧得很，也认为是天葬其母，确实是件奇事。她叫孟清去请风水先生，到墓地去看看那里的风水到底是怎么回事，孟清答应着去了。

孟清带风水先生来到天葬太君的地方，请他给看看这块墓地的风水到底如何。风水先生仔细的端详起来，这块地形有如鲫鱼背的墓地，按八卦来看属背坎面离，前为田间小路，后为稻田，靠近墓穴后的田边有一不竭的泉眼，汨汨泉水流个不断，左为官道，右亦为稻田，看来看去看不出什么名堂，遂对孟清说：“我看此地有些奇异，只是我这个凡夫俗子才疏学浅，揣不透神仙瑰异用意。堪舆学里也从来没见过这种地形，这大慨就是神仙与凡人的不同之处吧。”

孟清问：“劳问先生，这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风水先生说：“既然是天葬，哪有不好的！”

孟清说：“那就不要迁动了？”

风水先生说：“你千万别迁动！”

孟清放心了，打消了迁坟的念头。过了几天，为祖母立了块上端圆拱形的墓碑。在立墓碑时，发现坟冢上有团淡淡的异云，过后几天去看，依然有云笼罩，过了月余，再去看时，异云已经散去。

这年年底，有一次孟清路过太君坟前，偶然间发现墓碑断为两截，断裂的痕迹很新鲜，且有明显的撞击痕迹，显然是刚不久被人故意打断的。这会是谁干的呢？是谁这么缺德？孟清百思不解。

既然碑石断了，那也无可奈何，这无头案子，又无从查起，孟清只得作罢，想等明年清明节过后再重新竖过一块。因为是新坟，拦沙之后清明一般不再扫墓。

话说第二年的清明节这天，细雨纷纷，雾气蒙蒙，有一个在西边畈耕田的农夫，远远望见有一头戴斗笠身披蓑衣的人在刘太君墓前祭拜，风雨中蜡烛香火不灭，拜毕，举起折断的碑石安放在墓碑上，眨眼工夫那人就不见了。农夫感到奇怪，立即前往视之，只见香烛纸灰尚在，断裂的碑石已粘合成一块完整的墓碑。粘迹上还可看到遗有鼻涕似的东西，裂缝东透西光，农夫用力推拉摇动墓碑，竟纹丝不动。奇了，莫非是真人下界为娘扫墓？否则，这雨中怎能点燃香烛，断裂的碑石又怎么会粘住了呢？他回去跟孟清说，孟清跑去一看，当真如此，他想，如果不是父亲去扫墓，那又会有谁去替他的奶奶扫墓呢？原打算过几天去立过墓碑，现在墓碑完好无损，已没有必要了。

原来，果然是真人下界为娘扫墓。他对娘的感情特好，虽然上天了，却不忘玉折的母亲。他看见碑石断了，知道是拐子财主的后代，为他捉弄其父亲而报复干下的，遂毫不在意的笑了笑，随便擤了把鼻涕，就将那断了的碑石粘合起来了。

说来也怪，刘太君的坟茔未经石砌，且因为在田边，无日不有人牛践踏，虽经历了几百年风风雨雨，到现在为止，并无任何人去加高培土，坟冢高起却仍然一如往日，没有丝毫倾泻。那块墓碑也是如此，至今，墓碑中间的断裂痕迹依然可见，可是，任你怎样摇动，甚至雷轰电击，它都是那样不声不响、平凡而又神奇地挺立着。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