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叔的死

（一）

那天，也似今天这般的晴朗。

晴朗的天气，总是会有人死去。那次，是我的叔叔。

记得那时我上高二，还是个很不懂事的孩子。得知他的死，并没有太多的难过，毕竟人都是要死的，但却怎么也想不通：怎么会是他，而不是我那90多岁的老太太。

去他家的路上。很多人跟我打招呼，我甚至有点庆幸因为叔叔的死也使得我的人缘好了起来。远远的就看见他家墙上的白番，但还是不太敢相信叔叔真的死了。正在我疑惑的时候，婶子叫住了我：“孩子，别难过了，你二叔他……·”婶子哽咽了。“婶子，这话该我跟您说，您也别太伤心了，人死不能复生。日子总还是要过的，您不必为以后的生活担心，咱们这个家那么大，还能让你们娘仨受委屈。”还好我反映及时，想想平时婶子对二叔也并不怎么好，而且来的路上听人家讲这次叔叔的死跟她也有很大的关系，感觉她实在是装的。“唉，孩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以前你二爷就对我们那个样子，这下你二叔死了，我们娘仨可怎么活啊。”婶子的鼻涕眼泪都出来了。我一边提防着那些液体不要飞溅到我身上，一边安慰她；“婶子，你不用怕。还有我爸呢，二爷最怕我爸了。”“可你爸他一年能在家几天啊……”婶子哭的更凶了。“婶子，走一步算一步吧，以后的事还不指定怎么样呢。说不准过两天二爷就去找我二叔了。”我再也忍受不住了，扶着婶子进了她家。她一进屋看见我二爷坐那呢立刻就不哭了，默默的坐在我奶奶的旁边。我跟大家打完了招呼就退了出来，那种地方我可呆不了。

谁知道刚一出门就遇到了我叔叔的儿子小勇。（现在回想起当时见面的情形还很是羞愧：我竟然是笑着跟他打了招呼。）但随即便换了张苦瓜脸：“小勇，别太难过了，你爸虽然去了，可他在咱们的心里一直都活着。”“哥，我知道，可我一看到俺爸那遗像就……”他也哽咽了。我赶忙拉了他的手说：“小勇，带我去看看你爸。”说话间，就跟着他来到了灵堂。叔叔是上午死的，下午就拉了回来，速度还真是快。想归想，还是在他床前给他磕了仨响头。“叔，你怎么就这么狠心啊，你撇下年幼的弟弟妹妹，你就忍心看着这么懂事的两个孩子没了爹。你让我婶子一个人怎么养活他子妹俩，你……·”“哥，你别说了。我知道我爸也舍不得走。哥，你别怪我爸，呜呜……”小勇哭的更深情了。我可没想到会变成这样。以前看电视里死人都这么说的。

好不容易安抚好了小勇，又跟家人说了些无聊的话。随后便借口要回学校复习去网吧上网了。

（二）

出殡是在第三天。

那天下午考政治，我记得很清楚。因为我要参加叔叔的葬礼，所以就没考。但我也没有立刻赶回去，我是去了网吧。

从网吧出来已经4点多了。当时我还担心可能来不及了，心里竟有点遗憾的感觉，便叫了辆出租车，毕竟那是我的叔叔，虽然没有在一起生活过。

巧的很，当我赶到时，送葬的队伍正准备出发。我们这里的规矩是死者的侄子要抱着死者的遗像跟在儿子的后面。但我发现抱着我叔叔的是我弟弟（那是我爸和他第二个老婆的产物）。我现在还清楚的记得那女人的表情，她很困惑的看着我，好象在说你怎么来了？因为在我叔叔死后的第2天她到学校找过我。跟我说不要去了，别影响考试，而且和二叔的关系又不是很好。我当时是满头答应了。

我奶奶和我姑妈迅速的给我穿上孝衣，婶子跟我说：“就等着你呢，这不，看你还不来，给你打传呼也不回，就让你弟弟替你了。”可能婶子是看出了我的不高兴，我看了一眼那个抱着我叔叔的孩子，那个霸占了我的位置的小子。“婶，这是我叔叔啊，是别人吗，我能不来吗，我不来不要被大家骂死，被人家笑话，让别人说我是个畜生不如的东西。”我几乎是喊着了。说完我就走向了遗像；“给我。”我生硬的对着那个手捧着叔叔的小孩-六，七岁大的孩子。“不给，我也是叔叔的侄子。”那小家伙还来劲了。看来他老娘调教的不错啊。不过他说完那些话我差点笑出来，你见过这个叔叔吗？，人张的不大，说话还一套一套的。就在这时，他老娘来了：“要不你牵着你弟弟吧。”我当时就想狠狠的扇她两耳光。二婶也说道：“那就这样吧，你牵着阿政吧。”接着大家也都纷纷表示赞同。毕竟她是我爸现在的老婆。我当时就瞪着我爸看，可他却转头走了。

唉，这么点小事也要跟我争，争那原本不属她的义务，无所谓了，反正我和叔叔平时也不怎么来往。

随着小勇把牢盆杂碎在地上，喇叭声，哭声响了起来。队伍也开始了迈向坟地的行程。小勇在前面哭的是撕心裂肺。后面大家也是呜声震天。我却纳起了闷：该不该哭呢？“阿政，你妈跟你说了没有，该不该哭？”可怜啊，我竟然问一个小我十来岁的孩子。他却张着纯洁的眼睛跟我说：“临走的时候我妈跟我说看你干什么我就干什么。”我差点没气趴下，“那咱就不哭，阿政，你看你姐那是哭还是笑呢。”我指着后面的一个人问道。“笑呢，你看她笑的眼睛都眯上了。”他还很是骄傲的跟我说。还要不要给你点表扬啊，小东西。就这样，我们指着后面的人有说有笑的走着。

只听前面一声吆喝，已经到了。坟坑是新挖的，水泥还湿着呢。下葬的时候出了点意外。抬棺材的绳卡在坑里了。因为我，小勇和阿政离的很近，都伸长了脖子望里瞧。现在还记得当时小勇也也忘了哭了，半张着嘴的样子，而那小家伙竟爬了过去，遗像也不要了。

（三）

葬礼随着最后一铲土添到坟上宣告结束。

小勇要去了他爸的遗像，然后像个傻子似的自言自语：“爸，你走了，再也不回来了，你不要小勇和小薇了吗……”大家都拉着他。三婶劝道：“小勇，别让你妈再伤心了，回家啊，听话。”“你们先走吧，我带我爸再去桃园看看，以后他别忘了。”我的眼睛红了，我感受到了那种失去亲人的痛苦，我恨我怎么才认识到我叔叔真的死了，一去不复回了。

叔叔是得乙肝去的，我爸也得过乙肝，也曾在死亡边缘徘徊过。还记得爸爸病重的时候，我也曾因害怕失去他而哭了不知道多少回。还清楚的记得别人因为说我爸爸的病被我一砖头砸成脑震荡。

“阿泽，你快跟上小勇。”我姐叫我了，再看小勇已经奔他家桃园去了，我赶忙跟了上去，有担心，也有歉意。

“爸，以后每年我都给你送咱家的桃吃。爸，你再看看咱家的桃园吧。爸，你还记得吗，这棚还是咱爷俩一起搭的呢，那回要不是我，你的手也不会被玻璃划那么大口子，爸，你的手呢，我想在看看你的那个疤。爸，你在哪？爸，我想你，你回来吧。爸，我以后看不到你怎么办。爸，你别走啊。爸，我以后会照顾好这个家，会照顾好妈妈和妹妹。爸，我想你，我再也看不到你了，爸，你在哪啊？爸，你怎么就走了呢，你还没吃上咱家的桃呢，你不是说明年带我去卖桃的吗？爸，明年桃就出来了，我一定给你送去尝尝。爸，我想你，我想你，你要有空就回来　看看我，看看妈妈，看看妹妹。爸，我想你，你别走啊。爸，我不让你走……”我听着小勇的话，泪水无声的滑落。我扶着小勇，听着他跟叔叔聊天，直到天完全暗了下来。我看着时间也该回去了，家里已经给我打了好几个传呼了。“小勇，你爸没走，不正和你在一起吗？带着你爸回家吧。你爸爸身体不好，回家吧。”“恩，爸，咱回家，天晚了，您要注意身体……”

（四）

我当时真的害怕小勇因为伤心过度而发生什么，幸好，回到家他也就正常了。

大家都想制造点高兴的气氛来冲淡悲伤，所以一家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说着笑话。刚开始还很冷清，但渐渐的也就热闹起来了。二婶和小勇还有妹妹小薇也都笑了，这样大家也都放心了。

大家正说着起劲的时候，二奶奶进来了：“小霞（二婶的小名），你看看，怎么少了一张床单。”（我们这儿送花圈要在上面带个床单，毛毯，被面什么的，下葬后就把花圈上的床单之类的东西取下带回家。）“不会吧，走的时候我还点过，没少啊。”看的出来二婶对二奶也颇有看法。“小霞，可能你看错了，呆会再去看看，这种东西，别人也不会拣的。”我奶奶发话了。接着大家又都纷纷表示看法，大都和奶奶看法一致。就在这时，二爷进来了。“呆会吃完饭，我去看看，我不害怕，自己的儿子怕什么，你们都不要去，我去就行了。”说完就转身出去了，看来二爷喝了不少的酒。

大家又扯了会儿床单，大都是为毛毯，床单质地怎么样之类的，二婶也都一一回答。我却在回想着二爷说的话。记得有一回他们爷俩吵架，二爷咒叔叔说：“你得乙肝怎么还不死。”叔叔就回他：“我就是死也要死在你后头。”而且他们两家的关系也不好，经常吵架。现在二爷说这样的话，我还真有点为他担心。

饭很快就做好了，一家人坐了十来桌，我们小孩就占了两桌。饭间有说有笑的，好象大家忘却了叔叔的死，而为独我记着似的。毕竟我是满怀歉意的。

叔叔过世已经五年多了，这几年改变的也多。二叔死后的第二年他家的桃园就被占了，所以也没能吃到他家的桃子。二爷对二婶渐渐的好了起来，而我爸爸也又一次和他的老婆离了婚。我也因为一次事故而最终没能上大学，流浪至今。小勇提前辍学，现在在一家电脑公司工作。妹妹小薇考上了国家重点中学，明年就该高考了。我那高寿的老太太依然健在，真希望她能长命百岁，可明年她就99岁了。还别说，老太太身子骨特硬朗，也特能吃饭。就是前两年，因为我姑妈给他买了双鞋，她想穿出去给别人看看，谁知道那鞋底滑，老太太摔了一跤，打那以后就变结巴了，一看到我就：“小……小……·小泽……你……你来……来……你来了。”

今年清明扫墓，二爷，三爷，爸，三叔，四叔，等等，都去了。我两年没回家了，没想到我们家的坟地换地方了，听我爸说还是专门请风水先生给看的呢。再次的看到二叔的坟感觉亲切了许多。我真诚的给他磕了头，祝愿他在那边生活的好。想想啊也真是好笑，活着的时候没感觉到什么，死了反倒亲切了，也像是我叔叔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