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两点。电话依旧很准时的响起,我接起来,就听到那个男孩的声音。莫莫,睡着了么?我揉揉发疼的太阳穴,没好气的答应他,睡着了也被你吵醒了啊。他在那头傻呵呵的笑,那你睡吧,晚安。
总在这个时候给我打电话的是肖格,午夜两点,雷打不动的习惯。他打过来又什么都不说,只是问我睡了么,如果睡了他就说晚安,没睡就问我为什么还不睡。很多时候我总想,他脑袋是不是坏掉,或者被门缝给挤了,不然为什么总做一些让人出乎预料的事情。那时候我揪着他的耳朵吼,肖格你能不能不要在半夜两点的时候给我打电话啊,那时候我睡得正香,你老是打断我的美梦。可是他没听进去,依旧在两点给我打电话,我又不敢关机,怕薛朗夏找不到我。
肖格在城的北边工作,我在城的南边上学。周末他就坐两块钱的公车到学校看我,给我带很多我爱吃的零食,弄得我们宿舍的人都认识他了。我说肖格你真是伟大啊,把我们宿舍的美女迷得团团转,全都盼望着你周末过来呢。他挠挠头很腼腆的笑,像个女孩子一样。为这个我老是说他,一个大男人怎么这么放不开啊,不过我说得再多也没用,他还是改不过来。
这里的冬天不算太冷的,没有雪。我带了不多的行李去吉林,只一个人。肖格非要我答应让他一起去,我拿眼横他,自己好好工作吧,等我回来时,要好好剥削你的。然后我就走了,很潇洒的样子。
我站在雪地里仰着头,看着天上飘啊飘的雪花。从小到大,我只见过一次雪,那时候还很小,只五六岁,那是我们那个城市里仅有的一场雪,之后,就再也没有过。可是此刻,我又看到雪了,隔了十多年。
薛朗夏拿着相机出现在我面前,要我做他的模特,他说他要开一个摄影展。我在雪地里不停的跑啊跑,转啊转,然后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醒过来时是在一间陌生的房子里,睁开眼睛的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满屋子的照片,墙上,地板上,桌子上,满处都是。薛朗夏在客厅的沙发上睡着了,很安静的样子,唇边还带着微笑,有点像个孩子。我拿了被子替他盖上,他翻过身,又继续睡了。
我发现那些照片全都是风景图,没有人物的,确切的说,是没有一个人物的正面。可是那些风景很美,于是我不得不佩服薛朗夏的摄影技术了。我不知道薛朗夏是什么时候进来的,反正他蹲在我身边的时候,我根本没有发现,直到他问我这些照片美不美。我被猛的一惊,吓得坐在了地上,只是傻傻的看着他。他有点慌,问我是不是吓着我了。我忽然笑了,一边摇头一边说没事,没事。
薛朗夏长得很好看,有我喜欢的那种脸型,还有修长的手指。他伸出手拉我起来的时候我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快沸腾了,心跳像是漏掉一拍。我跟自己说,欧莫莫,你完蛋了。
我指着那些照片问他,为什么没有一个人物的特写。他忽然盯着我看,然后用略微沙哑的声音说,欧莫莫,你很美。他没有像其他人一样说我漂亮,而是说我美,他是第一个用美来形容我的人。我看到薛朗夏眼里小小的我,还有,薛朗夏眼里的兴奋。他说欧莫莫你知道么,当我看到你站在雪地里抬着头看雪花的时候,我整个人都震撼了,你那么美,那么美,像个天使。圣洁的天使。薛朗夏站在我面前,高出我一个脑袋,我忽然有种想要拥抱他的感觉,当这个感觉出现在我脑子里的时候,我自己都傻了。欧莫莫,你这是怎么回事。
薛朗夏,欧莫莫爱上你了,你知不知道啊。
打开手机时,刷刷刷一下子过来好多短讯,全是肖格的。莫莫,你怎么了?莫莫,你没事吧…我只是手机没电了而已,一天不给他短讯他就到处叫唤。我回过去说我很好,手机只是没电了而已,然后又把手机给关了。我只是不想,在我和薛朗夏呆在一起的时候有人打搅我。包括肖格。
照片冲出来了,雪地里的欧莫莫,真的那么美,那么美。薛朗夏拿着那些照片很阳光的笑,他说欧莫莫你看,你是不是像个天使一样。我在薛朗夏的大床上跳啊跳,我说薛朗夏你好棒,你好棒啊。话一说完,就从床上摔了下来。我和薛朗夏都吓傻了,我甚至都忘记了哭。等薛朗夏把我从地上抱起来的时候我才回过神来,缩在他怀里狠命的哭,我说薛朗夏你那什么床啊,怎么就把我弄倒了呢?薛朗夏被我弄得哭笑不得,他说欧莫莫是你自己摔倒的怎么能怪我的床。我抬起头看他,此刻我和他那么近,那么近,甚至他呼出的气全都喷在了我的脸上。
他起身把我放在沙发上,然后去厨房拿了药水替我擦在膝盖上。我疼得直掉眼泪,趴在他背上使劲打他,薛朗夏你能不能轻点啊。他转过头来看我,你要是不想留下伤疤就最好不要动。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那么强烈,我忽然就不敢动了,只有眼泪一直流,一直流。
薛朗夏,我欧莫莫怎么会爱上你呢,我怎么可以爱上你呢。我们不是同一个世界里的人啊,我们早晚会分开的啊。薛朗夏,你说我该怎么办…
吉林的晚上是特别特别冷的,我从薛朗夏家里出来的时候只穿了一件毛衣,我站在雪地里不停的哆嗦,那些雪花就那么一直飘一直飘。我想如果有肖格在的话他一定不会让我在雪地里冻得说不出话来的,他那么那么疼我,都不忍心让我受到一点伤害的。可是薛朗夏不一样,薛朗夏的眼里只有那些照片,我走的时候他都没有说一句欧莫莫再见。
薛朗夏,为什么你连一点点的爱都不肯施舍给我呢。
我带着我那些不多的行李回了我的城市,和薛朗夏隔着千山万水。肖格到机场接我时手里抱着一大把的玫瑰花,鹅黄色的玫瑰花,我最爱的颜色。肖格总是知道我要什么不要什么的,他那么好,那么好,可是为什么我就是不爱他呢?
肖格带着我去了他的酒吧,给了我一杯“卡布其诺”。我从来不知道肖格为什么总是给我喝这种饮料,他不说,我也没问。那时候肖格说,莫莫,如果哪一天你不再喝我给你调的“卡布其诺”了,那我就会在你眼前消失了。我拍着他的肩咯咯的笑,肖格你不许消失,不许消失啊,因为欧莫莫需要你,需要你这个,最好的朋友在她身边陪着她。我看不到肖格的脸,他背过身去摇着手上的杯子,一句话都没有说。
欧莫莫你混蛋,为什么就是不可以爱肖格呢?
曾经的欧莫莫一直那么快乐啊,肖格那时候说欧莫莫你是不是兔子变的啊,老那么活蹦乱跳的,小心哪一天把腿摔了就再也跳不起来了。我伸手掐他脖子,死肖格,臭肖格,没事拿我开刷,居然敢诅咒我。不过后来发现肖格的话是对的,我真的摔断了腿,骨折。其实在我心里,肖格一直都是个好男人,他会弄一手好菜,还会煲汤,每一次我去他那里就吵着要喝他弄的汤,他也总会在知道我要去的时候就做好了汤在家里等我。所以那次我骨折之后,肖格就一直在我身边照顾我的。那时候我想,如果要找老公,就一定要找像肖格这样的,却从来没有想过要和肖格在一起。
这就是注定,是命运。
肖格雷打不动的在午夜两点给我打电话,他从不对我说什么,虽然我知道,他爱我。可是他没有说出来。我记得他只说过两次喜欢我,第一次是在中学毕业的最后一个晚自习,我们几个好朋友围在一起聊天,然后有人提议说出自己心里喜欢的那个人。轮到肖格时,他吱吱唔唔了半天,才说他喜欢的那个人,坐在他后面一排的右边。说完大家都盯着我看,弄了半天我才回过神来,肖格说的那个人,就是我,欧莫莫。再然后第二次,是那年我不想念书了,他给我打电话时,我很潇洒的说肖格我要走了,离开这里,永远不要回来。他在电话那头沉默,然后很久之后才说了一句话,欧莫莫,我想,我是爱上你了。我听了之后在这边没心没肺的笑,肖格同志,大半夜的你别吓唬人好不好。
从此以后,肖格就再也没有对我说过他爱我。
可是他会很照顾我,像以前一样。我最终还是没有离开,因为我放不下很多人,很多事。其中,也包括肖格。
每次我缺钱花了,给肖格一打电话,他就会马上去银行给我汇过来。没电话费了,他会很自觉的去营业厅给我续费。我不开心了他会给我带好多好多我爱吃的零食,把我带到他的家里给我煲汤喝。很多次我都想,为什么我就是不爱他呢,如果我爱他,那我一定会很幸福的。
可是,我爱的,是薛朗夏。
肖格,你不要恨我,好不好?
午夜,一点。手机屏幕上显示来电“薛朗夏”时,我所有的睡意全都不见了。薛朗夏在电话那头很大声的呼吸,似乎很累的样子。我叫他,薛朗夏你怎么了?可是他一直沉默,很久之后才说,欧莫莫,欧莫莫你在哪儿?他喝醉了,他说欧莫莫我很想你,你在我的床上摔倒的时候把手链掉在我床底下了,欧莫莫,那是上天故意留给我的是不是,欧莫莫我要见你。我骂他,薛朗夏你混蛋,你怎么可以给我打电话,你怎么可以说你想我,不可以不可以的。
薛朗夏来了,在第二天下午,阳光很强烈的刺得我睁不开眼睛。可是我在门前眯着眼睛看时,就看到薛朗夏背着一个背包出现在我眼前。
他走过来抱我,像要把我捏碎了一般。他说欧莫莫你真是个小妖精,你怎么就把我迷得团团转了呢。我闻到他身上的汗味,使劲打他的背,薛朗夏你松开,你浑身臭死了。然后我就看到我的手指在流血,被他背包上的那个挂链割破了皮。我仰起头看他,薛朗夏,为什么每次见到你我都会受伤呢。
那条链子,掉在薛朗夏床底下的那条链子,是小怀,我最好最好的朋友送我的。小怀她不在了,去了有洁白翅膀的天使的地方。小怀说,莫莫,你要好好的活着,带着我对你的爱,好好活着。然后她就走了,永远的。如果没有小怀,那么此刻,在天堂的,应该是我。我那么没心没肺,不知天高地厚,才差点把自己从山上摔下去,是小怀就把我拽了回来,而她却走了。我抱着她吼,齐小怀你笨蛋,笨死了,怎么可以丢下我一个人呢。可是她没有听见,她真的就丢下我一个人走了。
现在薛朗夏替我找到链子了,小怀,是不是你怕我一个人寂寞,才安排了他和我相遇呢。
可是小怀,我和他,是不可能有结果的啊。
肖格曾说过,莫莫,这个世界上总有些人是被注定悲伤的,就好像我们注定要认识一样。莫莫,如果哪一天你说你累了,我的肩膀,随时都可以借给你靠,只要你需要。
我想肖格他一定承受着很大的痛苦吧,不然怎么会从他的嘴里说出这样的话呢。可是肖格,你不知道啊,欧莫莫那么不希望你悲伤,欧莫莫要你好好的,好好的。就算没有薛朗夏,我一样不可能永远喝你调的“卡布其诺”。
我多么想活着啊,一直陪着肖格和薛朗夏,我要他们一直在我身边。可是,可是…我有先天性心脏病的,医生说我活不长了啊。
欧莫莫你有什么资格。
我漫无边际的在街上乱走,我不知道自己该去什么哪里,也许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可以让我容身的地方。可是,为什么天上的太阳那么刺眼,为什么非要让我这般不堪呢。我究竟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不可以让我陪着薛朗夏生老病死,天长地久。
那些天我越来越多的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在一点一点的流失,越来越多的感觉到身体的虚弱。我没办法再喝肖格的“卡布其诺”,没办法陪着薛朗夏到处去拍照片。我看到薛朗夏那么高大的身影渐渐的在我眼前变得越来越模糊,然后什么都没有了。
早就习惯了那些消毒水的味道,还有,那些雪白的床单和被套,雪白的墙壁。我睁开眼睛看到肖格握着我的手,他很大声的喊,莫莫,你终于醒了。然后我就看到自己鼻子上插着的管子和手腕上扎着的针,吊瓶里的水一点一点的滴下来,顺着输液管一直流一直流,最后流到我的身体里。肖格的下巴上长满了胡渣,我张张嘴想要他回去清洗一下,可是我发现自己一句话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我的生命,真的就到此结束了么?
可是,我的薛朗夏,我的爱情,怎么办?
薛朗夏,薛朗夏……
肖格寸步不离的守在我床边,我每一次昏睡醒来就看到他的脸,那张脸,曾那么灿烂过啊,可是现在,那些忧伤,似乎一下子爬满了他的脸。肖格,肖格,我多么不想离开你们,我连薛朗夏的摄影展都还没看到,我都还没有看到他把站在雪地里的欧莫莫拿给很多很多的人看啊。他喂我喝汤,每一次看到我的眼睛,就慌忙的低下头去。他说欧莫莫,你怎么可以呢,怎么可以不让我照顾你一辈子。
那些眼泪一滴一滴的砸在我的手背上,砸得我那么疼。肖格,对不起,对不起。如果没有薛朗夏,如果不遇到薛朗夏,我就跟你在一起,一辈子在一起,好不好?可是,我没有一辈子,所以,你一定要原谅我,要原谅我,好不好?我很快就可以去见小怀了,薛朗夏你会不会想我,肖格你会不会想我,你们还会不会记得我呢?小怀,齐小怀,你在天堂云端等我,等着我……
手机上没有任何未接电话,也没有任何短讯。薛朗夏,你又消失了。难道真的如雪一般,那么短暂,就融化掉了。可是,薛朗夏你知不知道,那天站在雪地里的欧莫莫要死了,要死了你知不知道啊,你都不来看看我么?
齐小怀你等着我,等着我。
下雪了,肖格你看下雪了。窗外面,那些雪花飘啊飘,就像我在吉林看到的一样。
肖格使劲握我的手,欧莫莫你不许死,欧莫莫你有好长时间没喝我的“卡布其诺”了,欧莫莫你还不知道“卡布其诺”是什么意思你怎么可以那么早就死。
可是肖格你看,真的有雪啊,还有薛朗夏,你看,他拿着相机朝我走过来了,他要给我拍照,拍最美最美的欧莫莫。
欧莫莫你不许胡说,哪里来的什么雪,哪里来的什么薛朗夏,欧莫莫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消沉了。你要好起来,我带你去看雪,带你去看真的雪,好不好?
肖格你等我吧,等我下辈子再回来,等我回来爱你,好不好?这辈子我爱得那么辛苦,却始终没办法和爱的人在一起。肖格我们打钩钩,下辈子我要和你在一起,你要等我,你还要爱我。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谁变谁就是小乌龟。
卡布其诺,永恒不变的爱。
肖格爱欧莫莫,永远,永远……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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