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走了，你自己照顾好自己！”

深秋的黄昏，女人站在村口的山坡上，遥望着飘渺的山路，回忆着男人抛下的最后一句话。

男人第一次离开村子，第一次离开女人，女人有些不习惯。往日，在她洗刷的时候，总能从镜子里看到床上的男人，从她心满意足的嘴角边飘出一丝幸福的微笑。她煮好早餐，蹑手蹑脚绕到男人的背后，朝男人的大腿肉一个720度的扭捏。“哇”，男人从被窝里弹跳起来，憨憨看着女人。

男人出去工作了，女人偶尔也出去，但每次都赶在男人踏进门槛之前，她先跨进了门槛。

“我回来了。”男人刚进院子，喊声飘进了屋里。

“哎呀，真香！”男人搓着双手，鼻翼微动，溜进了厨房。他刚伸手，“啪”，手被女人轻轻扇了一下，“馋嘴，出去，出去，洗手去！”

“就一块，就一块，”男人作着手势，一副企求怜悯的表情，女人“扑哧”，拱起两个酒窝，半推半赶，把男人哄出了厨房。

女人很爱男人，因为男人深爱着女人。

他们住在一间一厅两房的瓦屋里，前面有个篱笆院子。一只老母鸡，领着一群小鸡在瓜棚小觅食。

“咯咯咯”，女人抓了一把碎米撒在篱笆边。闲时她喂鸡，做饭，晒谷子，给瓜浇水。把饭菜摆放在桌上，盖上盘子，一边看电视，一边等男人。

生活一马平川，在平淡里抹上几点恬静的幽美。在反复的反复里，低吟一首清新的诗章。在静寂里荡起一层涟漪。

乡村的夜永远是美丽的，月华如水溜过淡淡的云层，逃窜到院子里，又爬过屋墙，窜进屋里去。万籁俱静，连平时爱吠的狗也疏懒地躺在地上，村子里的野猫子闪烁着青光，夜进了最深邃的时分。

女人与男人一并躺在床上，半睁着眼睛，动着嘴皮。

“喂，睡了吗？”男人动了动女人的腰。

“哦，睡不着，你呢？”女人翻了一个身，侧身望着男人。

“天，还没亮，睡吧！”男人搂住女人的肩。

“哎，你说，这外边的世界会是怎样的？大大小小的汽车，高耸入天的楼房，宽阔的水泥路，你说，要在上面晒谷有多好啊！”男人的手臂加大了力量，与女人几乎额头碰到了额头。

“今天，怎么了，睡吧，天要亮了。”女人钻进了男人的怀里。

窗帘阻挡不了阳光，让它跑进了屋里，在大红花被单底下露出的四只脚丫上溜达。

一阵铃声响过巷口。

“早啊，你老又上哪了？你可好了，到处跑，见识也多，不象我。”男人蹲在篱笆旁洗刷，站在他前面的是城里来的小贩。

他夏天来一次，冬天来一次，每次都不超过十天，骑着一辆自行车，清晨到村里收购废品，然后，装上卡车，运回城里。

“那倒是，在城里，农村是没法比的。买东西，就是一个电话，二十分钟就送过来了。出门坐车就2元，坐到你屁股发痛。人少的时候，你还可以躺着睡觉，冷气拼命地吹，一个不注意，非把你弄感冒不可。公路两旁，是绿草茵茵，百花争妍。吃完晚饭过，还可以去公园溜达溜达，城里人最爱这套。入了夜，那更漂亮，灯火辉煌，夜市整夜不眠，人流如注，各种各样的小吃摆满街头，大车小车来回驰骋。我的远房亲戚，不仅住着一幢别墅，院子里还养了2辆轿车，吃的穿的更不用说了，大城市啊，哈哈……”小贩笑了笑，骑上车自去了。

男人，牙刷还塞在嘴里，活像只呆头鹅，站在原处发愣。

男人上班去了，女人依旧在家里。傍晚时分，男人回来了，女人揭开盖子，盛了满满的一碗饭，送到男人面前。今晚，男人的碗里还留着饭，而且话不多，脸只是沉着。

“怎么了，工作不顺心了？”女人收拾着碗筷。

“没事，只是有点累了。”男人背靠在椅子里，伸开双腿，搭在凳子上。

“洗澡去，完了就睡吧。”女人跑去了澡堂，放满了水。

“我想辞掉工作，到城里走走。”男人搂着女人的腰突然说。

“啊……，”

夜归于静寂，天上的月儿跑进了云里，仍藏不住它的华光。

男人走了，在秋天的黄昏里。女人回到屋里，记忆的潮水重复着昨天的生活，只是，偶尔溅起了浪花朵朵。

扬花纷纷，男人捎来了一封信：

“我一切都好，工作蛮顺利的，亲戚也特别照顾。我住在宿舍里，平时跟着厂里吃。你要照顾好自己，别省着，吃点好的，穿暖点，估计春节回家。”

春节临近，家家户户忙着办年货，女人打扫好屋子，又里里外外布置了一番。女人心里觉得痛快，男人就快回来了。

傍晚，男人捎来了一封信和500元。

“春节，恐怕回不去了，厂里很忙，脱不开身。过年了，置点新衣服，去亲戚家跑跑，代我向他们拜拜年，等忙完了这阵子，我抽时间回去。”

女人贴了对联，放了一阵鞭炮，依男人的话，从头到脚精心打扮了一番，拴好门，串门去了。

春水淙淙，三月的天格外蓝，村外的田野里长满了大大小小的牵牛花，夜里的狗，两声短，一声长地吠着，野猫子也动情地叫起春来。

男人回来了。

女人一开篱笆门，就看到了男人。脸瘦削了，皮肤也黑了。女人把男人迎进屋，打了一盆水，端来了米粥。

男人眼珠转了一圈，屋子亮堂了，窗户上贴着窗花，墙壁光得发亮。他望着忙里忙外的女人，站起身来，从背后抱住了女人。温情的脸烫着女人的额。

一样的月华如水，一样的万籁俱静，女人与男人相互依偎在被窝里。

“我不走了，城市是好，但不是我的家。”

城里的小贩依旧来，却不再跟男人海聊城里的事。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