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娘用她干枯的手将怀里的两百块钱往胸前拢了拢,她知道上了年纪的人,断了的骨头的很难接好的,她想让柱子替她找些草药来敷敷,而两百块钱她想留着,等自己能下床了就去看孙子,她希望在自己入土之前能够看孙子一眼。
门“吱呀”的响了一下,媳妇拖着鼻涕的脸出现在门口,她看到二娘手中的钱,眼睛亮得就象是夜间里的猫眼——贼亮贼亮的。她兴奋地冲到二娘的跟前,一把就将钱抢到自己手中,二娘被她憋得满脸通红,气得冲她大骂:“你这天杀的,没良心的!”媳妇也不回嘴,拿了钱笑嘻嘻地跑了出去,从此二娘就变得不吃不喝不哭不闹了,她只是两眼空空地望着某个地方,静静地等待死亡的到来。
柱子看到娘的样子,急得不知如何是好,眼看娘一天天的瘦下去,那样子是熬不了多久的,他有心想送娘到医院看看,可是家里除了几只鸡再也找不出值钱的东西了。柱子坐在娘的床前哭,二娘心痛地看着儿子,嘴吧张了好几下,就是不知道怎么和儿子说,心里只是体惜儿子的可怜。
电视里这几天都在播禽流感的新闻,据说就在本地的几个村里就发现了禽流感,不少鸡、鸭莫名的成群死去,很多人也感染了这种病菌住进了医院,甚至传说邻村就有人因为得了这种病已经死了三人。
柱子家没有电视,但是邻居家有,他在菜地里干活的时候听邻居在议论这件事,但是禽流感到底是什么,太抽象了,柱子难以理解。至于鸡瘟,在农村是常有的事,除了死鸡也没见死过人的,柱子暗暗发笑,觉得现在的人是吃饱了没事干,老是想些稀奇古怪的名字来吓唬人。
家里的老母鸡这几天也生病了,老是伏在地上耷拉着脑袋,食也不吃,蛋也不下了,柱子想了好几次想杀只鸡给娘补补身子,但是一直舍不得杀,因为家里的油盐仍是靠着鸡蛋来换的。
清早柱子打开鸡笼的时候,发现里边已经死了一只鸡,伸手去摸那鸡身还是暖和和的,柱子想起邻居说的禽流感的事,拿起鸡就准备往外面扔,但是当他提起这只鸡的时候,发现鸡肥肥的,而且似乎还未全部断气,一下又舍不得丢掉,心想以前鸡瘟的时候也是在鸡没有完全断气的时候将它杀了,不也一样吃了没事?平常里很少杀只鸡吃,特别是娘几乎就没有吃过鸡了,现在都病成这样了,刚好给娘用来补补身子吧。于是他就提了鸡拿了菜刀在鸡脖子处锊了一刀,再烧了水褪了毛用锅子煮了汤,把鸡端到了二娘跟前:“娘,您喝点鸡汤补补身子!”
二娘睁开眼睛,看到儿子手里端着热气腾腾的汤碗,一阵鸡香向她迎面扑来,心里顿时一暖:还是自己养的孩子,会心疼自己的娘。但是想到家里的缴用全是靠着这几只鸡,又觉得实在有些吃不下去,于是使劲地摇着头,柱子说:“娘,您养了一辈子的鸡都没舍得吃一只,今天我就让您一个人好好地吃一次。”
二娘流着泪一口一口地接过儿子手中的鸡肉,那鸡汤真的很香,喝在二娘口中立刻就滑进肚里,二娘只觉肚里一阵阵地热浪翻滚,就象是刚煮过的开水在心头烫过一样的难受,她朝柱子可怕的瞪着双眼,吓得柱子扔了碗就去摇她:“娘啊!娘!你是怎么拉!”谁知二娘两眼一闭就再也没有了气息。
柱子坐在二娘的遗体前大哭:“娘,你怎么就那么命苦,吃一只鸡的命都没有!”媳妇听到哭声推门进来,看到柱子在喂二娘的鸡肉刚想发火,一看二娘已经断气了,就冲着柱子叫:“死了就死了,哭什么哭!”
柱子本来就在后悔自己不该用生病的鸡来孝敬娘,现在听老婆这样一说,无名的火气就上来了,他也不知道突然从哪借来的胆,站起来就朝老婆的脸上狠狠地扇了一个耳光:“你这恶妇,我妈都是你给气死的!”
二娘的媳妇何时又见过丈夫在自己面前发过狠?先在一楞,接着发疯了似的扑过去对着柱子就是一阵连撕带咬的:“还说我,是你让你妈吃了死鸡才死的!”她一边撕扯着柱子的脸,将柱子的脸抓出了一道道血印,一边还大声地咒骂着柱子,她的话就象是一把磨得非常锋利的刀死命地朝着柱子心窝里捅去,柱子绝望地扑在二娘的身上痛哭:“娘啊,娘,都是我害了你啊!”
二娘被鸡毒死了,消息传得沸沸扬扬,不到一小时,镇上来人了,那些人都带着白色的口罩白色的手套,远远地看了看二娘的遗体,吩咐柱子不得乱动,说是要等县防疫站的人来。下午防疫站来人了,老远就一路洒着消毒药水,同样的白手套白口罩,柱子只能看到那些骨碌碌地转动的眼睛,看不到脸。
村子被戒严,所有的家禽全部被收缴并销毁,消毒药水的味道飘荡在山村的每一个角落。接着是对疫情的检测,透过工作人员凝重的眼神,村民们内心有了一种大敌来临前的预感,一种死亡的恐惧在村子的上空弥漫。
二娘的尸体被防疫站的人带走了,说是要回去仔细检测并进行销毁,已经销毁的鸡鸭和带走的二娘的遗体,仅意味着疫情的源头已被切断,但是并不意味着疫情的危险已经在这里得到有效的控制,所以防疫站的工作人员建议村民要自动做好隔离工作,不仅要经常对病菌易感地带做好检测和杀毒工作,同时尽量控制人口的外流,以免疫情的扩散和相互的感染。
柱子家是村里第一个被列入隔离的对象,所有村民见了他们家的人都诚惶诚恐的,家家都是关门闭户,连以往的狗吠鸡鸣也听不到了,村子真的陷入到死亡般的沉寂。
二娘的屋子被锁了起来,那是病情易感地带,是隔离的重点,柱子只得把娘的遗像摆在自己的屋里,然后披麻戴孝地跪在二娘的遗像前痛哭流涕:“娘,您死后连遗体都不肯留给你的儿子,连让儿给你上土的机会都不留,娘啊,您是不是怨我无能,怕我葬不起您,您才故意要这样去的啊!”
一旁的柱子媳妇听了接口冷笑:“说得也真是的啊,你娘还总算是懂味!象我们家穷得只剩下口冷水,哪有那么多的钱去埋她?”
柱子睁着血红的一双眼瞪着老婆:“你怎么就这样没良心?我娘都死了,你还在说风凉话!”
二娘媳妇又迷起了那双老鼠似的眼睛:“怨我吗?是怨你自己无能!一个大男人出去半年连一个钱也赚不回,看人家谁家不是高楼大厦的?你也不想想这里的习俗,人死饭架开,全村的男女老少全来了,吃个三天两天的都要好几千,还不说做佛念经抬杠上山了!”
老婆的一笔帐算得柱子无地自容,他把头在娘的遗像前磕得“砰、砰”直响:“娘,您的恩情我只有来世再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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