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我是一个农民的儿子,无论何时何地,乡村的一切,永远是我心中的快乐和痛苦。我时常行走在乡村,在一句句乡音俚语中,在一个个充满希望和母爱的村落里,寻找着神农遗落的历史碎片,寻找着蔡伦丢失的岁月纸屑,寻找着祖辈父辈谱下的人生乐章。
犁 耙
在耒阳,没有什么比一把犁耙的生命更长久,没有什么比一把犁耙更清楚耒阳的历史。每当初春,我的祖辈从一堵漆黑而破旧的土墙取下犁耙,恰如一声春雷,惊醒犁耙的酣梦,开始敲醒一年的阳光。一把犁耙似乎刚从古老的神话和传说中醒来,带着唐朝的风宋朝的雨,凝望着熟悉而陌生的乡村,裹着春天的希望,披着乡村的祝愿,在老水牛的带领下,开始走进神农的土地,开始走进悠久的农耕文化,原始而古老地翻耕着土地,一如翻阅着一页页浸满雨水的乡村历史,翻阅着一层层飘荡芳醇的耒阳文明;一如神农抚摸过的民歌,那样丰盈地、那样芬芳地镌刻在耒阳的每一个角落。从此,土地开始复活了,乡村开始复活了,所有的日子都开始复活了。
行走在犁耙之后的祖辈,总是赤luo着双脚,赤luo着朴素而高大的身影。他们不习惯于穿上鞋子感受犁耙的光芒,不习惯于穿上鞋子触摸土地的思想。他们习惯于像犁耙那样直来直去,用自己的思想和语言打动神农的眼睛,用自己的汗水和歌声感恩神农的馈赠。每当犁耙深入土地时,他们专注得像飞翔在天空里的侯鸟,当落日渐渐掩没乡村,所有的犁耙最后沉入黑暗,静静地痴守在乡村的角隅,等待金黄色的理想降临,等待神农沐浴心田。我时常沉入无际的夜色中,那些堆积如山的诗书报刊,总是无言地敲打着我的失眠。透过卑微月光的窗棂,似乎看见乡村无尽的岁月,那一句句缀满鸟语花香的诗页,那一行行翻耕的田垄,清晰而明确地告诉我,一把犁耙,揭开了一个农业世界的幕帘,揭开了耒阳乃至整个人类的历史。
石 磨
耒阳自古盛产石头,祖辈为了过上更好的生活,发明了石犁、石耙,发明了石磨、石臼,耒阳的历史便是从最初的石头开始。在村头的废墟里,掩埋着一架石磨,也掩埋着一个乡村曾经辉煌的历史。在那些年月,每逢过年过节,家家户户早早浸泡了黄豆、大米,磨豆浆做豆腐,磨米浆做米粑粑,磨来磨去,磨出了全村的欢声笑语。而今独留石磨在反刍着那些痛苦而难舍的阳光和雨露。
石磨的结构并不复杂,大多由两块圆形板石组成,上磨中凹外凸,中有磨眼,约莫2寸,用于豆或米进入,下有浅洞,约莫3寸,用与下磨的磨轴吻合,外沿有一方洞用于插磨杆,使上磨能自由地围着磨轴自由旋转;下磨中有小洞,用于插磨轴。上下磨石都密布着斜线槽沟,相交叠合,推动上磨,便可将豆或米磨成粉,磨成浆,也就磨出祖祖辈辈的生活。
石磨结构虽简单,但推磨却很讲究方法。要用右手握住磨杆上端,沿逆时针方向旋转,才能省力又快速;左手则执一小勺,每旋转两三圈,勺起一点点豆或米放入磨里,隔一会儿便从磨沿四周溢出豆浆、米浆。在那些年月,我时常趴在石磨边,看着父亲推磨,看着母亲把豆放进磨眼,看着父亲把豆浆倒进大锅,看着豆腐飘出诱人的醇香,也看着乡村一天天在变化,看着乡村的幸福和欢乐四处奔跑。
铁 匠
每次回家,我都要到圩头那家铁铺坐坐,铁铺的师傅曾经是我父亲的师傅,岁月深深地铭刻他的皱纹,苦难浓浓地染白他的头发。我行走在耒阳许多乡村,时常见到像他一样痴守的铁匠。
铁匠每天赤luo着上身,露出坚实的肌肉,站在锻造的锄头、犁耙、镰刀等农具上,站在沾满油污的砧板上,站在乡村晨曦的光芒里,从那熊熊燃烧的炉火开始,从那几块布满锈迹的砧板开始,开始了铁匠一天孤独而单调的生活,开始了铁匠一生艰难而痴守的锤打。他用手拉着风箱,炉灶里跳跃着蓝色的火焰,当那铁块红彤彤地闪着光时,便用火钳夹起,放在钢砧上,抡起大铁锤,一下一下地锤打着,翻来覆去锤打着,铁花飞溅,铁屑飞舞,屋里沸腾着锻造铁块的节拍。来自炉中的温度与铁匠的力量,使一块块钢铁改变了命运,改变了人生,一任铁匠随心所欲地锻造成一把镰刀、一把锄头、一把犁耙。在春暖花开的季节,便从铁匠的手中走出,走进每一个农民手中,走进每一个等待播种或收割的稻田和麦地。
望着铁匠波浪般的皱纹和花白的头发,我顿然想起神农。正是因为神农斫木为耒、播五谷、尝百草,才使得人类走向了文明,开启了农耕文化,改变了乡村苦难的命运,一步步走向绚丽的梦想。
草 龙
舞龙灯是耒阳盛行的一种民间活动,它起于何年何月,已难以考究,但在耒阳很是盛行。随着岁月的流逝,乡村的远去,我总是沉湎于那些贫穷而欢乐的童年,沉湎于那些舞龙灯的思念里。
村民一年四季在土地里忙活,难得有空闲,一到正月,大人们便张罗着舞龙灯的事来了,商定了“出行”的日子,便分头做工作,从村里的大堂房上取下龙骨、龙棍,用稻草裹于其上,一条草龙便从此诞生了。
“出行”的日子,是全村定下的“黄道吉日”,还要举行相当隆重的“出行”仪式。由村里辈份最高、年龄最大的长者主持仪式。大堂屋里摆着几张方桌,桌上插着香烛,摆放着“三牲”,桌下燃起纸钱,放起鞭炮,便是祭龙神了。祭龙神仪式结束后,长者便手持一盏汽油灯,领着草龙绕着方桌舞一圈,便在大堂屋门前的晒谷坪上舞起来,沿着东西南北方向各舞一个回合后,便在全村男女老小的欢送下,伴着鞭炮声,鼓锣宣天前呼后拥地向着邻村出发了。
草龙每到一个村,都受到热情款待,村长亲自率着村里的草龙和戏班子在大堂屋门前迎接。每到一个屋场,屋主都会在屋场里燃起香烛,放起鞭炮迎接。草龙走进堂屋绕行一周,再回到晒谷坪舞起来。舞完后,屋主便特意装上了团盘,置了水果,备了红包。特别是新起的屋场、办了新婚的人家,红包的分量更比一般人家重得多。许多老人告诉我,舞草灯是为了怀念神农,是神农为农民带来了文明,农民很是感激神农,便用稻草编织成草龙来感激神农,缅怀神农,思念神农,祈祷神农保佑农民一年四季风调雨顺、五谷丰登,日子过得红红火火。
本文已被编辑[文清]于2005-10-27 15:14:29修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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