谨以此文献给我即将手术的小弟,并以最诚挚的心恳请上苍眷顾他——我灾难深重的小弟!
——题记
【一】
我又一次躺在充斥着消毒水气味的地方,和我的躯体一起等待,即将要进行的手术。那窗如此透明,能够望见窗外的蓝天。还有几缕白云,在我目所能及的地方悠然。而我所有的动作都不过是转头而已,从窗的方向,转向那面沉默的墙。
习惯了家里没有粉刷过的墙,青灰的水泥在墙上,有一种沉静的感觉便会在屋子里弥漫。
而此刻的墙,雪白,雪白,对于我,有些刺眼。于是,我更多的是去看窗外的蓝天。那一片澄澈如水的蓝,离我如此遥远而又如此贴近……
刚进医院时那份慌乱,还没有理清头绪。日子便在一连串的检查中过去了两天,在父亲和姐夫的陪伴下,在那些我并不陌生的仪器里进进出出。但更多的时候,我只能静静的躺着。静静的看着窗外的天空由明转暗,然后到漆黑,如此的循环往复。
无论日子过得多么热闹,我始终都参与不了太多。整日卧床的我,总会一次比一次更清晰的想起曾经的恐惧……
在没有出事之前,我对胸五胸六可以说是没有概念。甚至连我自己身上有多少根肋骨都弄不清楚,初中时的《生理卫生》课,给我的记忆是无聊而乏味的讲述。至于内容,对我几乎是一片空白。
记得母亲曾经摸着小外甥瘦弱的小身体说,有多少根肋骨都数得清。而我的肋骨是数不清的,因为我结实的身体,根本不会让肋骨如此突兀的显露在所有人的眼里。
可是,现在你要我说,胸五胸六的位置,我比任何人更清楚。胸五胸六以上我和健康的人一样,生命是鲜活的,而胸五胸六之下的生命,只是我的躯干而已。对于我而言,它们是我身体的一部分,我的眼睛看到了,然而我却感觉不到它们的存在,我的大脑指挥不了它们,它们就象是强行安装在我身上的一部分。
医学术语叫做“高位截瘫”。
【二】
窗外的雨总淅淅沥沥个不停,似乎没完没了。接连做茶一个通宵的我,感觉有些疲惫。但更多的是烦闷。也许是天气也许是因为累,总感觉心里被莫名的塞得满满的。母亲昨天来电话说让回家过节,但姐夫的事紧,所以加班了一个通宵。母亲倒也没有勉强,只说有空就回家,留了粽子和一些东西给我。
姐夫感觉我的情绪不对,便说让二姐来替我一天,让我休息。可真躺在床上,却又睡不着了。看着天花板发愣。一直到中午起床,
下午便和姐夫一起去收鲜茶。回来的路上朋友锋打了好几个电话,因为开车,不方便接,而姐夫因极其反感那家伙,所以,锋打了三次姐夫挂了三次。回到家,手机没有信号,锋又打了姐夫家的电话,约我一起去他表妹家玩。
我本不想去,且没车,锋说过来接我。于是,在锋的一再鼓动之下,我坐上锋的车。回家跟爸妈打了声招呼,告诉他们我要去镇上便走了。谁也不会料到,这竟是我最后一次站着与父母的对话。至于母亲给我留的粽子,也没有来得及吃。和锋出门时,雨仍在下着。且有着厚重的雾。到镇上时已经有些晚了,可能快九点了。但锋提议去上一会儿网。我们在网吧玩了不到一小时,锋的表妹便打电话来问,我们是否还去。
我们走出网吧,骑上车向锋的表妹家驶去。雨仍在下,我躲在锋的雨衣里,只是感觉到车向前驶去。至于外面的景致,在雨雾里显得一切都潮湿而冰凉。
突然,感觉自己的身子在瞬间腾空。一种不祥的预感浮上我脑海,在身子接触到地面的一刹那,我用手捏了一把腿部的肌肉。没有任何感觉,在那一刻,巨大的疼痛和疲惫袭来,我闭上眼,躺在雨时对锋说:“我很想睡!”听见锋大声叫着我的名字,在狂乱的雨中发疯般的叫着“不能睡!”但是,我的意识仍然在锋一声声充满着恐惧与慌乱的叫喊中模糊……
【三】
当我清醒过来时,自己已经躺在镇上的一家医院里。不知道自己倒底伤到多重,只知道胸口巨痛。二姐和大姐都来到了医院,看见大姐的眼泪,我便明白伤势肯定很重。
听姐夫说叫了救护车。等待的时光真的很难熬,那份刻骨的疼痛让我如此清醒的痛着。我心里的悔意在那一刻,如同雨后的杂草,蓬乱了整个思绪。然而,那一切都不可挽回。
雨仍在下着,我在等待了四个多小时后,等到县医院的救护车。一路的崎岖,一路的颠簸,让痛一直继续着。但仍然清醒的痛着。随行的医生和姐夫姐姐,不时叫我的名字,也许他怕我一直睡下去,便再也不会醒来。
第二天早上八点钟,我住进医院。刚到医院,马上进行了输血。
做了一些简单的检查后,那些我从电视里面见过的仪器,开始出现在我眼里,在我周身插满了不知名的管子。我知道,我的伤肯定比我想像的要严重。然而在那巨大的疼痛里,我根本无暇顾及到那些,只想如果可以不痛了,多好!
二姐在以后的日子告诉我,其实我刚进院,便下了“病危通知书”,最初从镇上那个老医生的口中便知我可能会是“高位截瘫”。但所有的人都瞒着我,可同时也希望奇迹的出现。大家都把希望寄托于可能进行的手术。然而,由于前一年的结核性胸膜炎曾让我的身体受到极大的摧残,且停药不久。医生担心我的身体承受不了手术之重,当时进院我身体的各项指标都严重偏低。医生说最起码也得恢复到常人的水平,在医院住了一个星期后,我的血压才回升到普通人的最低标准。
【四】
看着医生每天来巡房时,对着我胸部,用器械划过,那没有感觉的位置一点点的上升,内心里的惶恐一日比一日深切。终有一日,那位置停滞不前了,我知道那是我生命的分界点。如此清晰,清晰得不用看,我的感觉止于此。
于是开始不停的检查,扫描、核磁共振、照光,我身体的每一部分没有哪一刻比那时更清晰。但由于肺部的积液,任何的图片都看不清楚。但医生说如果超过了时限,手术的效果便不理想。姐夫觉得早日手术效果显著,说不准我能站起来,在手术上签了字。但他觉得不能独断,于是问三姐和二姐,三姐让父亲决定。因为医生说:“手术时是用的呼吸器,说得不好听,也就是人在手术中死亡,我们也不知道,也许推出来的就是一具尸体!”和父亲联系,父亲当然不会拿我的生命去冒险,三姐和二姐同样否决了。于是,手术便搁下了。
在等待手术的日子里,我的腿部动了一次小手术,当医生对着一群实习医生说要打麻醉时,我很清醒告诉他“不用,我根本就感觉不到痛。”看着医生用铁锤将那长长的钢针打入我的膝关节里,感觉不到一丝疼痛。二姐和三姐挡住我的视线,我看到她们眼中的泪水,强忍着,手术动完,她们都借口去了阳台。
我不说,但心里明白,每一个人的心都在为我痛着。母亲、父亲、姐姐,每一个亲人都在为我的意外而背着我哭泣。我不能哭,我也没有了眼泪。也许痛到了极致便不会再流泪了。我知道那些护士和医生都说我“坚强”,可是,我除了坚强还能怎么样。面对生活,我除此之外别无选择。自己也很清楚的知道,我只能坚强。一味的去后悔和埋怨,对于我对于大家都没有任何的好处。
手术在二十多天后仍然没有能够进行,因为我肺部的积液似乎更多了。于是,医生便采取了保守治疗,也就是不动手术,让碎裂的骨头自己愈合。
【五】
其实事故的原因很简单。那段路用锋的话说“就是闭着眼睛,也不会走错!”在那个雨夜,能见度很低的情况下,也许他就是凭着直觉去开车的。可需要经过的一座桥由于需要重新修建,在几天前被炸毁,所以在桥原来的位置便出现了一个六七米深的大坑,那便是导致我们出事的地点。
由于县公路局授权当地施工,但施工的人根本没有在施工地点设置任何明显的警示标志,也没有在路边设置路障,而且在施工现场也没有灯光。在那个雨夜,不知情的我们,出事,便理所当然了。
在我住院的那段时间,姐夫姐姐去法院对县公路局及承包商,提起了民事诉讼。法院拟定在一个月后开庭,开庭的当天我也被姐夫他们用活动担架,抬到了庭审现场。但公路局对我的法医鉴定:
头部多处软组织挫裂伤、脑震荡、颈、胸、背、右髋部等多处软组织挫伤,第2、3颈椎骨折,第4-7胸椎粉碎、压缩性骨折伴脊髓挫裂伤,高位截瘫,大小便失禁,右第4肋骨骨折伴胸肋关节脱位,双肺挫伤伴双侧胸腔积液,右股骨颈骨折,创伤性休克,属1级伤残。
不认可,认为我的伤势尚未到法医鉴定的时间,至少应该半年以后。加之承包商一方的证人作伪证,在那一刻,真的不明白,那满头白发的老人在作了伪证之后,竟然心安理得的说着“绝对是真的。”
就因为那句“绝对真的”我们需要寻找新的证据,而且需要等到法医鉴定认可的时间。于是,我出院回到了阔别已久的家。只是我再也不能走进自己的家门,而只能由父亲和姐夫半搂半抬的又躺到了床上。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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