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晚餐之后,因无甚所喜新书消遣,逐将《红楼梦》把来,翻至自以为精妙处,第五十五回“辱亲女愚妾争闲气,欺幼主刁奴蓄险心”一章,倚榻闲品。
此回凤姐因小月之症,将管家权暂交于李纨、探春执掌。那李纨是个“尚德不尚才”的人,诸事仰仗探春。众奴仆欺探春年青又是庶出。初次“掌堂”便有吴新登家的以赵姨娘之弟赵国基死后的殡葬费之事前来刁难。当探春问此类事按旧例是多少时,吴新登家的却回答不记得了,要回去现查才知道。探春当即看穿了刁奴的险恶用心,毫不留情地“笑着”回击:“你办事办老了,还记不得,倒来难我们。你素日回你二奶奶也现查去……”探春的绵里藏针,弄得吴新登家的满脸通红。贾母曾有一句形容府中奴才们的丑恶本性的话“一个富贵心,两个下贱眼”。即使在当今也具有一定的讽刺意义。接下来,赵姨娘受小人挑拨,前来为弟弟的殡葬费用争闲气。探春对亲娘晓以大义,坚决按府里的规矩行事,赵姨娘欲多要不成,便恼羞成怒。正当僵局,凤姐遣平儿前来告知旧例事宜,另说此次请姑娘裁夺,再添些也使得。不想探春当众面回绝:“好好的添什么……你主子真个倒巧,叫我开了例,他做好人,拿着太太不心疼的钱,乐得做人情,你告诉他,我不敢添减,混出主意,他添他施恩,等他好了出来,爱怎么添了去”。
要知道,凤姐不仅是贾母、王夫人眼前的大红人,更是府内财政大总管。虽然暂时因病让贤,实权却依然在握,可算是个厉害角色。除了贾母、王夫人等几个长辈外,没有人放在他眼里。探春虽然是临时执政,但凭一腔正气不怕得罪将来还会重掌大权的凤姐,并先拿他的事做样回绝,以压众声,为下步兴利除弊打基础。如此胆识,真个是须眉男子所不及也!
感慨之余,忽然有一个想法,若是当年贾府增设一个纪检部门,让探春任“纪委书记”,用严厉的家法、国法来治理贾府,那样贾家将会是怎样的局面?又一转想,不行,如果这样岂不是坑害了探春这个可敬、可爱的女孩子。不是吗?论家族中地位,探春是庶出,母亲又是失宠的偏房;论受宠爱,难及宝玉、宝钗、凤姐等。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中,探春能有此作为,已是十分不易了。假如要探春严惩府内的权力和经济腐败、扫黄禁赌,试问,他如何去制止整天吃喝玩乐的贾母;如何法去办冤害他人致死的王夫人;如何去查处贪婪成性、逼杀人命的王熙凤;如何去惩治荒淫无度的贾赦及五毒俱全的现任族长贾珍;如何去罢废迂腐无能、虚居家长之位的贾政。探春虽然个性刚烈,但身处那个时代,探春的这份刚性显得多么柔弱。书后没有将探春续写成完美的“包青天”式的人物是对的。在女性精神枷锁紧箍的封建时代,在贾府这样一个色欲、物欲、权欲横流的大染缸里,探春能出污不染,洁身自重,已实属不易。再说,贾府的“大人”们谁肯赋予探春一把廉政利剑,来削自己的尾巴,剜自己的脓疮呢!下人又都是“一个富贵心,两个下贱眼”,谁能来拥护他呢!
其后,再翻阅至抄检大观园一章时,愚认为探春的反抗,比晴雯将箱子里的东西翻倒在地上表现得更加强烈,更富有戏剧性。将探春的个性表现得淋漓尽致。
面对小人挑起的风波,不管背后主子是谁,探春厉正严词,对凤姐一干人冷笑道:“我们的丫头自然都是些贼,我就是头一个窝主。即如此,先搜我的箱柜,他们所有偷了来的都交给我藏着呢。”说着命丫头们把箱柜、包裹一齐打开,请凤姐等人抄检。又道:“我的东西倒许你们搜阅,要想搜我的丫头,这却不能……”这一极具针对性的反抗言行,使前来抄检的众人脸上讪讪的,都欲草草了事。唯王善保家的不识好歹,仗着自己是王夫人跟前的有些体面,欺其年青,又是庶出,上前掀了一下探春的衣裙戏耍。凤姐深知探春秉性,欲阻止时,王善保家的脸上早挨了探春一掌。并骂道:“你是什么东西,敢来扯我的衣裳……你狗仗人势,天天作耗,专管生事……”“狗仗人势”一句骂得何其痛快。矛头所指十分明确。这一掌间接的打在了主使这次抄检的王夫人的脸上。这正是:“狗奴才不知天高仗势欺幼主,勇探春藐视强权借机惩恶奴。”
书中探春的两场重头戏,体现了作者意欲提高妇女社会地位和威信的意识倾向。因受封建思想局限,没有赋予探春明确、远大的理想信念,只是由个性使然,发挥了现代妇女“自尊、自强、自爱、自立”的“四自”精神,最终只是维护了一点个人尊严而已。这可说是人类发展史上的一大悲剧,中华五千年文化的一大憾处。
愚认为,探春虽然没有成为反封建的先锋或领袖,但论其人格魅力,《红楼梦》全书中没有能与探春齐肩的。可算是个有胆有识的奇女子。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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