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凡和小林是结婚十几年的夫妻。

小凡聪明美丽大方贤惠，但心慈面软，无论遇到多不顺心的事也硬不起心肠。小林有能力有气魄不服软不服输，但脾气爆躁，即使碰到一点不称意的事不点

火就着。

十几年来，小凡和小林从没吵过一次嘴。成了街坊邻里婚姻关系的楷模。于是夫妻吵架时男人们总挂嘴边的是：你看人家小凡多温柔多贤惠多体贴多关心她丈夫，而女人们常说出口的是：你看人家小林多干净多利索多爱护多心痛他妻子。

但男人们在同男人们闲谈时却会讥讽小林给他们的妻子点亮了自己丈夫前进的明灯。女人们也会在闲聊中抱怨小凡为她们的丈夫指明了自己妻子努力的方向。

成了楷模的小林觉得他真的是名副其实的楷模，觉得所有的男人都没有自己对老婆好。由于没有努力的方向没有前进的明灯也就失去了进取的动力，只好原地踏步，甚至认为退一步也比别人强。

成了楷模的小凡却不想成为楷模也没想成为楷模更不知道怎么成了楷模。

各家有各家的过法，幸福与否只是个人的体验。小凡不明白别人怎么就知道小凡幸福？不知道小凡幸福凭什么认定小林是小凡的模范丈夫。难道人们忘了这句话：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小凡家的这本经已被小凡念了十几年，以后还得继续念下去直至念到最后一页。

以后的经怎么个念法小凡不想想也不敢想，但前面的经是怎么念的，小凡比和尚记得还清。

小凡知道经之所以能念十几年实在是因为经书里只有一个字：忍。

十几年里，小凡同小林没吵过一次架。没吵过架并不意味着没有值得吵架的事，只是每当吵架的火苗一露头，小凡就赶忙打开经书，一个忍字便万事皆休。

一个忍字被小凡用了无数次，这个忍字之所以常被小凡使用实在是因为小林那一点火就着甚至不点火自燃的脾气。

小林脾气爆躁人们是有所耳闻的，他们也许见过他一次甚至两次发脾气，可他们却不知小林曾无数次地对小凡发脾气。小林高兴时因经常对小凡发脾气解释说：跟别人都是假的，只有跟自己家人才是真的。

小凡就知道了小林是不和自己来假的是来真的。但小凡搞不懂丈夫的这种真是真情流露是真爱表达是真诚相待还是真实面目？不管是哪种真，用发脾气的方式表达小凡还是难以接受，小凡有时还真希望小林也和自己来点假的。

直到今天，小凡也弄不明白丈夫怎么那么多的气要生那么多的脾气要发。小凡不止一次地劝丈夫：别总生气别总发脾气，你一生气一发脾气别人心情不好是小事，而你自己比别人还生气是大事。小林当时觉得也是个理儿就说我憋着点儿，可至今他也没憋住过一回。

小林是家里的阴晴表：小林高兴全家高兴，小林生气全家不敢高兴。照理儿同喜同悲也应该，可小林却阴晴不定，且阴转晴快晴转阴也不慢，让小凡着实追不住，刚赶上了阴又转了晴，刚够着了晴又转了阴。

小林因何生气，小凡有时知道有时不知道。

知道不林为什么生气，是因为小林生气是小凡引起的。小林很少容忍小凡诸如毛巾没搭好，煤气忘了关总阀，擀面棍没放橱里……等偶尔的错误。尽管小林有时也忘了把毛巾搭好，有时也忘了关煤气总阀甚至还开着灶阀弄得屋子全是煤气味儿……忘了这忘了那。但小凡从没抱怨过，一是没逮着没摁着小林不承认还强词夺理，落个打不着狐狸弄一身臊，二是小凡经常尝到挨人叨咕的滋味儿，深知被人抱怨的感受。时间长了小林就觉得自己从没做过错事，只有小凡缺心眼没脑筋不干净不利索又蠢又笨。因此当小林拿着小凡忘记放回原处的擀面棍瞪眼冲着小凡吵吵时，当小林望着碗橱里的盘子碟子没放整齐撇着嘴盯着小凡嚷嚷时，小凡不仅知道小林生气了而且知道小林是因为自己生气的。

不知道小林为什么生气是因为小林一进家门脸就是长的，嘴就是撇的。小凡于是猜想小林的脸不是在单位长的就是在路上长的，总之不是因为小凡长的撇的。但究竟为什么，小凡不愿问也不敢问。

不管为什么丈夫总而言之是生气了。每逢这时小凡的分寸很难掌握劲儿很难拿：小凡想高兴，想把自己的高兴传染给丈夫让丈夫也高兴，但又怕丈夫以为自己幸灾乐祸自讨没趣没敢高兴；小凡又想装蔫作傻装聋作哑，可又怕丈夫以为自己不体贴不关心不知冷不知热所以也没敢若无其事泰然自若；小凡再想干脆我也跟着不高兴，也体现夫妻同甘共苦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可又为恐丈夫以为自己火上浇油不知眉眼高低气上加气。

虽然小凡在丈夫不高兴时设想了种种能够配合丈夫迎合丈夫的表现，可往往小凡哪样也没来得及使，丈夫准能准确无误地抓住小凡的小毛病，顺着这个小尾巴叨啊叨啊叨出一大串小凡的毛病缺点错误，于是丈夫的眼更圆了脸更长了嘴更撇了。丈夫把他也许在单位也许在路上被别人塞到心里的火顺着这条被他拽出来的线一下就烧到了小凡的身上。被火烧着的小凡像犯了错误被主人一脚踢到墙旮旯的小狗带着通身的火苗走进里屋，用泪水迅速扑灭身上的火。每次火灭了小凡都能看到自己身上又多了一块不为他人而知的伤疤，大火大疤小火小疤。小凡灭火的时间很短，她不想让丈夫看见，一旦看见就有可能招来更大的火，小凡只有用湿毛巾擦一擦脸，然后若无其事地回到该干啥干啥的地方，一切照旧。

当然小凡的丈夫也是会带着笑走进家门的。每逢这时，小凡的脸就会比丈夫的更光辉更灿烂，因为小凡想让这笑容在丈夫的脸上多呆一会儿，想让这欢乐在他们的家里多停一阵儿。

今天正赶上丈夫高兴，儿子把电视节目调到了中央三，同一首歌大型演唱会正在高[chao]，这是小凡最爱看的节目，小凡赶紧看了起来。

以前也看过同一首歌，但都是小林不在家时，若小林在家不是看体育节目就是看法制节目，如果遇到像《激情燃烧的岁月》《历史的天空》这类的电视剧，也会这个台看了那个台看，既有阶段复习又有总复习。偶尔遇到《两个小八路》《鸡毛信》《铁道游击队》《平原作战》之类的老片，即使看过三百遍了也照看不误。小凡只有退到一边去看书，书小林是从来不同小凡争着看的。

可今天是儿子把台调到了中央三。小凡知道小林喜欢儿子，儿子说的话比她有份量，也许儿子说看今天的隐兴许能过成。

小林见是儿子调到了中央三所以没直接遥控一伸来个立即枪毙，拿着遥控的手停在空中问：儿子你想看唱歌的？小凡多么希望儿子能说一句我想看哪，那样小凡的战壕里就会多一位战友，小凡的力量就会壮大一股。可被父亲不知多少次有时应该有时不应该的大声训斥已失去立场的儿子竟然说：无所谓看啥都行。简简单单地几个字就把小凡的企盼给灭了，画面随即也变了。

依着平时，小凡准会安安静静地退到别的屋去添一添自己的伤口，然后去书中控寻主人公的悲欢离合，也许从中能找到一位同病相怜者也好做个伴。可小凡不知今天哪来的勇气，也许是觉得当着那么大的儿子丈夫怎么也得给自己留点面子，也许是觉得丈夫今天晚上在外吃饭酒喝得恰到好处正在兴头上，小凡便想趁机说一回算，小凡于是鼓足勇气把遥控掖到了枕头下边半是认真半是撒娇：就是不给，今天我们娘俩非看不可。小林听后果然没有发怒，小凡松了口气，为自己取得的小胜利沾沾自喜。小林随即开始逗小狗儿。在丈夫逗狗的过程中，虽然歌星的演唱时而被丈夫和狗的声音搅得听不清楚，但小凡已经很满足了。可好景不长，丈夫逗完了一抬眼皮又想起了电视：把遥控拿来！小凡真是被初步的胜利冲昏了头：等会儿就完了。两眼仍然死盯着画面。丈夫沉默了。如果当时小凡不是太沉醉于费玉清的《一剪梅》甚至忘乎所以跟着哼唱，小凡就会发现丈夫的沉默，就会发现丈夫的脸已经拉长，就会明白沉默之后就会有火山爆发。果然丈夫只沉默了一分钟，火山岩浆不知从丈夫身体的哪个部位聚拢了轰的一声便向小凡一骨脑儿倒了下来：别给脸不要啊！小凡随即被火山岩浆烧糊了，默默走出客厅，来到阳台上。

抬头看见月亮，小凡含在眼里的泪水才没有流到脸上。

小凡以为月亮既然会把它的光辉洒遍每个人，月亮就定是个不分善恶美丑的和事婆。月亮既然是和事婆，难道月亮就不能是个长舌婆?月亮如果是个长舌婆，月亮就会把小凡流泪的事告诉那些被它同样照着的男男女女。小凡于是把泪咽到了肚子里，小凡不想让任何人看到脸上的泪，当然也包括月亮。

本文已被编辑[城市玩偶]于2005-10-27　12:19:30修改过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