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剖(中篇纪实小说)(之七)郭志锋

发表于-2005年10月26日 晚上8:42评论-1条

17、夕阳、晚霞、蓝天、炊烟构成了天空中那片美妙的情景。微风吹拂,酷热的肆虐悄然遁去。这是一天最惬意的时辰,劳累了一日的人们经过一番精心的沐浴梳洗,卸下了身上几分疲倦、几分郁闷,纷纷穿上各色衣裳,或携夫奖子一家人出来踱步;或三五成群,自发地围成一圈下棋、打扑克,引来诸多的围观者,掀起了一阵又一阵喧哗。

我,一连几天,都被刘丽姑娘堵住在房里。她问完了“浮士德”是如何如何一个人物,又问“之”字在古文里一共有哪些用法和含义等等,没完没了。她要我讲授玛丝洛娃、娜拉、卡列尼娜众多外国文学中的女性形象,要我讲解老子的“自然无为”、庄子的“逍遥任性”、孔子的“如欲平治,当今之世,舍我其谁?”……

在学习的空隙里,我们也谈天说地,涉及的范畴无边无际,话题随意杂乱。每次谈到普希金的《小站》里的杜妮娅,谈到莎士比亚笔下的朱利叶,谈到德莱塞的嘉莉妹妹、珍妮姑娘等,她总是泪如雨下,哀伤之色显而易见,有时有点凄婉动人。我也给她说“存在与虚无”、“唯意志主义”、“精神分析学”……不过,她往往听得如坠云雾。

学术上刘丽是一个老老实实的学生,可一谈到其他事件,她却经常出口伤人。比如在谈到刘副镇长关押志训的情况时,她就很不高兴地说:“杨志训真是个软骨头,不是个男子汉。”

“你不要胡说。”我有些生气。

“我说错了吗?杨镇长,杨志训明明被人揍得鼻青脸肿,被人非法关押了好几天,他却??”刘丽故意顿了顿,抬头朝外瞟了一眼,说,“他却出尔反尔,主动撤诉。”

“主动撤诉”?准确地说,不是撤诉,而是不了了之。杨志训曾要求我为他的起诉书润色加工,再由我呈送县法院。幸亏我事务繁忙,无闲及时送达,否则就闯下了大祸!

那天早晨,我还未起床,志训的爹??就是我那位老叔竟然踩着月光追到镇里,拍着窗户叫我起床。我一听是他的嗓门,赶紧开门,把他让进屋里。进了门,他大声地叫嚷着要我交还那份状告刘东、高明生的起诉状。我发了火,说:“叔叔,这个我不能给你。”

“你说什么?”志训的脾性与叔叔一脉相承,父子俩全是肚子里装满火药的人。他见我这么一说,马上瞪了一双圆溜溜的眼,猛然将声音提高了八度,说:“小超,别以为你做了官,叔叔俺照样敢咒你、捶你,你信不信?”

我哭笑不得,只好左解释右劝解。我的父亲早逝,我的童年时代曾得到叔叔无限的关爱。要不是世上还有这样一位得力的叔叔,恐怕柔弱的母亲很难在民风强悍的村里立足。

一番解惑之后,叔叔就势下了台阶,说:“要得,就按你说的,下午叫志训来取。你可别骗我。”

他悻悻地走了。为了打发他的磨蹭,我临时找了个借口,说起诉书我已转到镇派出所,得由当事人前来,才可以撤回。我临场性的即兴发挥,叔叔却当了真。

可下午三点钟左右的时候,志训骑着车子十万火急地跑来找我。“哥,我的起诉书还没有送去吧?”他脸上的气色让我困惑。

“没有呀,怎么回事?”

“那好,”他居然喜出望外,说,“快拿来给我,我爸爸要与我断绝父子关系。”

“叔叔怎会这样?”我吃惊地说,“难道说你也同意?你忘了你吃的苦头啦?亏你还是个高中生,告诉你,明天我一定要交上去,不能给你。”

说完我跨进房间,关上了门。

“哥,”志训使劲地一推,门开了,他走进来,压低声音说,“实话告诉你吧,今天中午我爸爸给我说了一大通,我觉得还是他说得对。”

“他说了什么话?”我对志训的软弱很反感。他开始时的态度与现在的态度反差实在太大了,简直转了一百八十度的弯。

“他说,哥你在镇里大小是个干部,以后还要做人,不要树敌太多。而且更重要的是你以后还要??”他迟疑了一下,接着说,“你迟早得回省城去。不可能一辈子呆在这儿,我们还得听人家的。”志训的话中有话,我全听得出来。

“所以你们就怕了?”我的语气咄咄逼人。

“我爸的意思你还不明白?很明显,现在刘副镇长能向我们道歉,认错,已经相当不容易了。他已经很给你这个镇长助理面子了?”

“我的面子,他给得起么?”我不屑地说。

“我爸对我说,儿子啊,现在你还年轻懵懂无知,没见过什么风雨。这可以谅解。以后,你就会慢慢理解的,官就是官,老百姓就是老百姓,我们命中注定要受人家的管。你要清楚这个道理,否则,你在这个世上总有一天要摔大跟头的。哥,你想想,我爸的话是不是很在理?”

志训在经受了此次挫伤后,锋芒毕露的锐气被削减了不少。他单纯的天空里,不知不觉间浮上了几片阴郁的乌云。

我终于完整地理解了他的意思。心里一阵阵痛般的难受。

我默默地从抽屉里抽取出起诉书,交还了一脸无奈的志训。

想到这里,我出其不意地对刘丽说:“刘丽,其实你只骂对了一半,除了杨志训,我杨超也是个懦夫,是个弱者!”

“你,懦夫,弱者?”刘丽莫明其妙地盯着我,摇摇头,说,“不可能,不可能。”

18、“我也是个懦夫,也是个弱者!”

这,不仅表现在处理志训一事上,在调查服务员小李一事上,我不也有所表现么?李小艳在“再回首”饭店究竟干了多久?是否有过暗娼行为?是否同镇里、村里某些领导有过性行为等等问题,我至今一无所获。

在省纪委何副书记出示的“绝密”文件里,有一封笔墨犀利、描写详细、字迹飘逸的告状信,引起了我们的注意。它披露了镇里一位主要负责同志醉后强j*“再回首”饭店服务员小李一事。信里还大书特书几位镇党政班子成员一些鲜为人知的斑斑劣迹。告状者对镇大院里的熟悉程度令人咂舌。下乡后,我怀着一种嫉恶如仇的心理,频频出入“再回首”饭店,利用各种机会接近李小艳,试图从她口中找到什么。结果呢,毫无收获,却招来了一段神经过敏的“桃色新闻”。

我这才意识到,领导人托付不愧是“金玉良言”。他们告诫我在调查过程中要步步为营、逐步深入,方式要灵活机动,千万不要打草惊蛇。

今天,乘着明媚的好天气,骑上车子,决定再去会会李小艳。

李小艳,湖南桂东县人,生就一张桃花脸,苗条的身材窈窕风流,难怪对男人颇有几分诱惑力。

前几次,我探问的方式欠妥,不是迂回侧击,欲擒故纵,而是正面试探,直奔主题。李小艳不明就里,所以避重就轻,躲躲闪闪,使我竹篮打水一场空。

此行事关重大。昨晚我预先拟订了一个询问方案,其间“陷阱”密布,“暗礁”环生,不愁这位十九岁的小女孩不中圈套。

我使劲地骑着车子。心里愈想愈高兴,脚下愈踏愈起劲。胜利在望的喜悦充满了我的心房。

“再回首”饭店的老板邱德仁,五十多岁,为人随和,口才极佳。据刘丽讲,他是张镇长前妻的哥哥。三年前办了这家路边小店,承蒙镇里照顾,生意一直兴隆。

走进“再回首”,邱老板正在路边的压水井边洗辣椒。见了我,他老远就喊:“杨镇长,早啊。”

我点了点头,说:“邱老板,今天我一个人来打打牙祭。”

“好,好,杨镇长,你这一阵子不来了,我还嘀咕呢。”邱老板爽朗地说,“今天我陪你喝一杯。”

“你太客气了,邱老板。”

李小艳到哪儿去了呢?我环顾四周,不见小李的踪影,心里十分纳闷。

“杨镇长,到我这儿来,就别客气,”邱老板起身给我泡了杯茶,递给我,说,“不是有事,我请也请不到你这个大学问家呢。”

他的恭维与客套也许很真诚。我闪烁其辞地应对了几句,心思全在寻觅李小艳上。

顷刻之间,一盘麻辣可口的“青椒炒猪肝”端上来了。邱老板的老婆的炒菜功夫确实上乘。别看她长得不怎么样,性情也仿佛有几分木讷,但不知从哪儿学得一手“烹调”技术,各种热盘冷菜皆“玩得转”。

或者说这也是吸引镇里干部的一个重要原因。

邱老板解下围裙,提出一打“吉利”啤酒,乐呵呵地说:“杨镇长,咱俩今日一醉方休。”

我忙笑着推辞。

酒过三巡,邱老板已比我多下肚几杯。我趁着酒兴,瞅个空子,说:“邱老板,叫小李来给我们倒酒。”

邱老板露出疑虑的神色,说:“怎么?杨镇长,你果然不出所料?”

我“呵呵”一笑:“不是,我是叫她来筛酒。”

“她走了,杨镇长,你不知道?”

邱老板见我前几次不断地单独找小李谈话,自然而然误会了。恐怕桃色新闻与他也有一定关联。看来我是要适可而止了。

然而,我还是按捺不住地追问道:“走了,为什么走?”

邱老板笑了,笑得很诡谲,很耐人寻味。他夹起一大串猪大肠塞进嘴里,狠狠地嚼着,脸上一直滞留着奇怪的表情。

我低头喝了一口酒,心下一片杂乱。

“小艳家里出了点事,叫她回去了。”邱老板嗡声嗡气地说。

“噢?”我下意识地叫了一句。

“杨镇长,有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他突然端起酒杯,盯着我说。

“请讲。”

“杨镇长,听人家说,你是个大学老师,就是高级人才了。眼光肯定很高。可是你太委屈自己了。年轻,有朝气,一人来到这里老家,够苦的了。可这你又是何必呢?乡下姑娘土是土点,也没有什么文化,不过也没有缺胳膊少腿的,哪一样不如城里的女人?”邱老板显然酒精作用,说出这么一通混话。

我隐隐约约闻到一点异味。又与邱老板喝了几杯,只可惜始终没有把他给灌醉。

19、难怪最近半个月没见李小艳了,原来她早已回桂东老家了。既然她已回去,那么我的调查便无从下手。顺风漂流的小船中途不期遇上暗礁,翻船了。

我气泄了大半。坐在镇大院里,无精打彩,甚觉无聊。

我偶尔想起了刘燕昨天曾给我一篇散文的底稿,说是请我“赐教”,批改。

我从抽屉里找出稿子,浏览了一遍,感觉挺不错。散文的题目叫《月色如歌》。综观全文,立意新颖,语句也比较隽永、优美。

“我几乎闻到一种刚出土的那淡淡的草腥气。渐渐地,我又看见月光下那条蜿蜒如蛇的老渠,渠身的姿态在月光里极富动感和柔和。”

“……我听见母亲的歌声像一群失巢的幼鸟茫然地徘徊在月光如水的夜空里。”

仿如涓涓细流的文句静静地在我眼前勾勒出一个静谧、详和、充满诗意的月夜。如歌的行板倾诉着动人心弦的母爱,吟唱着感人肺腑的生命礼赞。

文章很短,但女性文笔的细腻特点,字里行间已初露端倪。

我极欣赏刘燕对文学的那种执著追求。十几年来,她的业余练笔竟达到五六十万字。由于种种原因,她的文稿至今尚无变成铅字。幸亏她对此很坦然,美其名曰“火山爆发前的沉默”。

遇到我以后,刘燕万分高兴,常常在我面前喃喃自语:“这回好了,我邂逅上了一位好老师了,也许就能实现我的梦想了。”

她的梦想,我曾聆听过多次,不外乎是让自己的[ch*]女作早日登上大雅之堂。

也只有在她表达自己对未来的向往时刻,你才有幸目睹她纯真、真实的一面。依我的经验,我发现有不少的文学痴迷者尽管平时老成持重,世事练达,可一旦说起文学的若干话题,则情况大变,或口若悬河,无遮无拦;或乐不可支,谈锋甚健;或狂妄不羁,沉湎不拔。

我有意成全刘燕的小小梦想。我拿起文稿细细地斟酌起来,并进行了一番润色。尔后又亲笔向编辑写了一封推荐信。

20、“刘燕的散文《月色如歌》在省报的副刊发表了。”

消息不传自散,省报作为省委机关报,发行范围无疑居全省各报刊之首,其影响力可想而知。然而看到省报上那一块巴掌大的“豆腐块”,最高兴地却不是刘燕,而是她在妹妹镇广播员刘丽。

早饭过后,刘丽在办公室里偶然翻阅到这张报纸,她一眼就发现了姐姐的名字。她急不可耐地只阅读了三四行,惊喜地拍手叫好:“太棒了,太棒了。”

刘东副镇长刚好也在办公室看报,瞧着她这幅模样,鄙夷地说:“又发神经病了?嗯?”

“你才发神经病了。你瞧,我姐的文章发表了。”刘丽不甘示弱地顶他一句,“嘿,给你说了也是白搭。”

“呲……”刘副镇长从鼻子里喷出一个笑声,说,“傻小子,说你疯哪有错?天下同名同姓的人多着呢?”

“你,”刘丽气呼呼瞪了他一眼。她本想说:“我在我姐那里看过她写的草稿。”可转念一想,刚才高兴过头了,选错了报喜对象,自讨了个没趣。

她喜不自禁地跑来找我。我恰巧在写一个双抢夏收的总结报告。刘丽兴冲冲地将报纸递到我眼前。我淡淡地一笑,说:“祝贺你姐姐。”她对我的反应颇为失落,收起报纸,嘟起一张樱桃小嘴,气鼓鼓地说:“哼,想不到你也是这样。”她“噔噔噔”地闯出了门外,又风风火火地找她姐姐去了。

写完总结报告,我瞧了瞧了桌上的小座钟。哟!已经十二点多了。我拿了碗筷,向食堂走去。

在下乡的日子里,我既感受到了一个人生活的自由与轻松,也感触到了一些缺乏天伦之乐的寂寥和孤单。在省城里,吃饭时只需端起碗筷,其余的家务琐事宁静都不让我插手。她总是说:“我轻闲些,让我多干些,你去写作吧。”宁静在省轻工局工作,工作量确实不大。她除非身体不适,让我干一点重体力活。否则在一般情况下,连换气、买米这样的重活也自觉自愿地承包了。

正吃着,刘丽又“噔噔噔”地走来了。她走到我的面前,说:“走,我姐请你这个大知识分子吃饭。”她不由分说地抢过我手中的碗筷,随手放在窗台上。

“这……”我窘态百出。

“吃就吃呗,杨镇长。不吃白不吃。”“刘丽,加上我一个怎样?”……院落里一些没回家的单身汉七嘴八舌地怂恿着。

刘丽朝向他们做了个滑稽的鬼脸,说:“你们,破铜烂铁的,还不够格。”

青年们哑然了,一个个挤眉弄眼。

我怪刘丽多嘴,忙说:“你不要乱说了,走。”

刘燕坐在“美味酒楼”等候多时,她那个在县财政局工作的丈夫也回来了。

刘燕的丈夫系江西财政学院的毕业生,人长得白净斯文,鼻梁上戴一幅琇琅架眼镜,显得颇有些书生气。每次见到我他都相当地客气,“杨老师,杨老师”地叫个不停。刘丽认为这个姐夫还不错,曾特意当着刘东副镇长的面夸过好几回。

我一上酒楼,那青年人马上站起来,说:“杨老师,欢迎,欢迎。”

我与他握了一下手,坐了。刘燕提起酒瓶,来了段简短的开场白:“杨镇长,今天我主要是感谢你实现了我多年的梦想,这杯酒我敬你。”她喝下杯子中酒后,脸色骤然显得微红。

她老公接着又上,说:“杨老师,唉,不瞒你说,我考了几次研究生,没考上。下次你指点指点我。”

几个轮回下来,我顿感头重脚轻。我瘫软在椅子上,语无伦次地说:“刘燕,我问你一个事,你要如实回答我。”

“什么事?杨镇长?”刘燕有点紧张。

“你,你……”我忽而又不想说了,“哦,没有什么。”

“杨镇长,你对我们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刘丽插嘴道。

“刘丽,你这丫头懂事不?杨镇长肯定有他的难处。”刘燕笑逐颜开地说,“你看看,你们两位,今天居然被我俩姐妹喝倒了。”

我一回头,还真是,这刘燕的老公早就在椅子上睡熟了。

今日的醉酒真是太痛快了。也好,就在这儿睡他一个美美的午觉。我帮助刘燕一起将他的那位送进了酒楼的客房。自己也随机躺在了竹椅子上。

梦乡还刚刚开始,镇里的办公室文书却追来了。他慌里慌张地说:“杨镇长,快,快,邹平村出事了。”

“出什么事了?”我从竹椅子上弹了起来。

“我也不清楚,邹平村的村主任托我来找你。他现在镇里等你。”文书说,“他说还说,这事现在最好是暂时别告诉郭书记和张镇长。”

“走。”我踉踉跄跄地向前走了几步。

“得了,我们也走。”刘丽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一个箭步上前扶正了我。

“怎么你们还要这?”我的心里犹如十五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

“你们这个样子,我们哪里敢走?”刘丽不依不饶地,“走吧,不扶你,看你怎走?”

邹平村到底出啥事了?啊?出什么事了?我的一双脚轻飘飘的,像是踩在云彩上。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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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核:古草 | 荐/古草推荐:
☆ 编辑点评 ☆
古草点评:

不错的文思
成熟的笔触!
期待下文呢:)

文章评论共[1]个
流氓公子-评论

纪实小说烟雨里可谓凤毛麟角,因为要掌握大量的素材,还要有深厚的文字功底,不容易哦:)at:2005年10月27日 凌晨2: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