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塘村的宋嫂自从家里死了儿子后，整个人就变得疯疯颠颠，神神叨叨，过几天便会在村子里乱骂一通，骂村里人是见死不救的畜生，心如蛇蝎的活阎王，披着人皮的逼命鬼，杀人不见血的贼凶手。总之，什么话难听就骂什么，什么话歹毒就说什么。村子里的人既不劝解也不还口，任由她骂去，骂累了，骂饿了她自己回家歇着。回到家里还是她一个人，空空的院落，清冷的四壁，很是孤单，很是凄凉。

宋嫂原本有一完美的家，有老伴有儿有女，三个女儿和一个儿子，儿子是最小的，三个女儿相继出嫁以后，宋嫂和老伴还有儿子就成了名副其实的三口之家了，老伴身子骨还坚实，为人也朴实勤劳。儿子学习成绩不好，高中毕业没有考上大学，便与他老爸一起耕种着几亩地，照看着几亩果园，宋嫂则是在家喂养几头猪，一群鸡鸭。一家三口过着本份的农家生活，日出而耕日落而归。日子虽然过得不是很富裕，每年却还能留下点什么，日子还算过得有滋有味。

可令宋嫂万万没有想到，这好景并不长，就在夏天的夜晚，天气十分闷热，正在大门口纳凉的老头子突然喊叫头疼，接着便倒在地上不省人事，吓得宋嫂乱喊乱叫，幸好纳凉的人都还没有散去，听见喊声，大家呼啦一下围了上来，有人去找车准备把人送到医院，有人叫宋嫂赶快取钱给医院送去。宋嫂急忙拉开柜子，里面只有一张一千元的存单和二百元现金，这可如何是好？这黑天黑地的，镇上的银行肯定不会开门，问人去借嘛，谁家一下子又能拿得出三千元现金呢？更何况大家的情况都差不多，而现在的医院没有钱先办入院手续是万万不行的。就在宋嫂万般无奈的危机关头，年轻的柳嫂拿出了一个好主意，她对大家说：“这样吧，大家把手头的现金都拿出来凑一凑给宋嫂救个急，大家都是老乡亲了不能见死不救啊。”围观的人一下子散去又一下子聚拢，大家你一百他二百很快凑齐了三千元。柳嫂飞快的记了帐，将钱交给了宋嫂。宋嫂一下子感动得哭出声来：“多好的乡亲们呀！真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我收了秋以后一定会把大伙儿的钱还给大家的。”宋嫂万分火急的赶到医院交了钱，医生开始施救。但遗憾的是三天后老头子还是撒手西去了，说是严重得了脑出血。宋嫂哭的死去活来，但很快的又走出了悲痛。因为虽然没有了老头子可还有儿子，有儿子就有希望，就有盼头，儿子是她的命根子。

自从背上了乡亲们的债以后，宋嫂真正的化悲痛为力量，继承老头子的余业，干完农活再忙家务。儿子也跟着她拼命得干，嫁在邻村的三个女儿也经常带着女媚回来帮忙做农活，日子还算过得去。

终于到了秋收，宋嫂卖了地里的粮食，又卖了园里的果子和几头猪，加上原有的一千元，凑齐了三千元，心里想着应该把钱给乡亲们还了，可钱拿到手里她又有些“舍不得”。三千元拿到手里沉甸甸的，这要卖多少果子多少粮食多少头猪才能有这么多钱啊！如果没有这笔债务该多好啊，这三千元该有多大的用场啊！宋嫂想着想着把拿出的钱又放下了。过了几天她又想着应该把钱还了，可拿出钱时“舍不得”的感觉又强烈的涌上了心头，她把钱又放下了。如此这样反复了不知多少次，秋天已经过完了她还没有下定还钱的决心。有人等不及了上门来讨要，宋嫂鼻一把泪一把的向人哭诉：说她暂时没有钱，有钱了一定要给大家还。还说：你看人家城里人，一家有难大家都捐资救济呢，城里人的心肠就特别好。接着又骂老头子是个害人的鬼，要死不利利索索的死，还要花完三千元才死，自己腿一蹬没事了，害得给老婆儿子撂下一屁股债，真是我上辈子欠他的。说着说着便悲痛的上不来气，那讨债的一看这情形，哪里还敢多说什么赶紧走人，叫宋嫂先把气提上来，免得把人憋死了那可就不得了。几拨讨债的人都遭遇了宋嫂的“上不来气”，从此以后就再也没人敢上门讨要了。

眼见债要不到，有人便想起了柳嫂，说：当时借钱凑钱是柳嫂出的主意，柳嫂应该为大家讨回这笔钱。柳嫂也感到自己有责任为大家把钱要回来。虽说三千元摊到十几户头上也只有一两百元，但这一两百元也能顶些事，当时说的是借钱也没有说捐钱，她宋嫂凭啥不还？大家又为啥不要呢？

柳嫂经过充分准备到了宋嫂家，不等宋嫂“上不来气”便义正言辞的说：“宋嫂，大家都知道你有偿还能力，如果再不还钱就别怪我不客气，咱们法庭上见，到时候你不但要还钱还要在上面丢人现眼，还得赔上打官司的钱，你算算划不划得来？”

宋嫂一听立刻站起来走进里屋，柳嫂暗喜，以为宋嫂进屋取钱去了。那料到宋嫂拿出了一包“毒鼠强”对柳嫂说：我没钱给大家还，我对不起大家，我只有死路一条了，说着便把毒药朝嘴里塞，柳嫂那料到宋嫂还会有这一手，立刻吓得大惊失色扑上去抱住宋嫂夺过鼠药，嘴里不停的说：钱的事好好说，有了还没有钱还慢慢还也就算了，你千万不要想不开，我不会再跟你提钱的事了。”最后又说了一大堆劝慰的话才走了。从那以后，再也没人提要钱的事了，都怕万一惹出事来还得赔上三千元，只是背地里骂她是赖帐婆娘赖帐嫂。

春去春又回，大家都跟着党的号召忙着致富奔小康，好象已经没有人再过问和提及这事了，宋嫂一开始还不好意思，走在街上总是低着头，也很少和乡亲们说话，但时间一长，宋嫂看大家都不在意，便大大方方地走路，从从容容地干活。

转眼五年过去了，儿子也长大成了大小伙儿了，也到了谈婚当家的年龄了，宋嫂看看天，星星还是那个星星，月亮还是那个月亮，山还是那山，乡亲还是那些乡亲，一点都没变，于是拿出了那三千元钱给儿子买了一辆摩托车，一是为了儿子去镇里或是城里卖水果方便，二是儿子有了对象约会也方便。

可万万没有想到，不知道应验了那句“祸不单行”？还是宋嫂命苦多磨难，老天又让她遭遇了一个更悲惨的夏日夜晚。那晚，儿子在镇里朋友家喝醉了酒，骑着摩托往回走，昏昏沉沉的在入村口时竟一头撞在了村头的老槐树上，摩托车被撞的扭翻在一边，人被撞的飞出去老远，满头满脸都是血，情况很危险。纳凉的人一下子围了过去，有人急忙去找车准备救人。有人赶快去给宋嫂报信，宋嫂闻讯当即瘫倒在地，旁边的两个女人一把拉起她急呼呼的说：“你可千万不能倒下，赶快拿钱救人”。宋嫂硬支撑着站起来到里屋去拿钱，可柜子里只有一张一千元的存折和二百元现金，竟然和五年前的那个夜晚一模一样，天啊！这可怎么办？“那你赶快去借呀”有人提醒道。宋嫂疯一样的冲出门去，去向村里的那几个富户告借。她知道那几户人家这几年把生意做大了，每天都有近万元的现金在手头备用。她也知道除过她自己，村里人这几年起色都很大，随便走上一两家拿出千把元现金是不成什么问题的。可她连着跑了好几家，人家都说手头无现钱都在银行里。把她急得给人家低三下四地下跪磕头，说尽好话也没能借出一分钱来，真是挖天天太高，掘地地太硬。宋嫂急得搓着手转着圈不知如何是好。危机之中，她那三个下嫁在外村的女儿拼死凑了三千元，这才救了急。但悲惨的事还是发生了，儿子因头部失去过多造成脑死亡，抢救无效随他老爹去了。

宋嫂的希望破灭了，宋嫂的命根子断了，宋嫂的天塌下来了。宋嫂哭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连见惯了悲惨场面的医生也为之动容，说若早送来四十分钟，人就有得救了。

“什么？！四十分钟？”天那！这要人命的四十分钟，这家败人亡的四十分钟，这悲惨到极点的四十分钟。这不正是借钱的那四十分钟吗！如果村里人能立即借钱给我，能耽误这四十分钟吗？能把儿子耽误到阴曹地府去吗？能变白发人送黑发人吗？四十分钟是村里人给耽误的，他们才是真正的索命鬼，活阎王，杀死儿子的贼凶手。

“凶手！凶手！”宋嫂面对着围观的乡亲们大声嚎叫着，精神几乎崩溃。从那以后，宋嫂就变得疯疯颠颠了，过几天就要在村里乱骂一通，什么难听骂什么，什么歹毒骂什么。村里人也不知处于什么原因，既不还口也不劝解，随她骂去，只是偶然在背地里议论几句：到底谁是凶手，大家心里明白。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