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五月,我在江西会昌县最偏远的洞头乡采访 “八七扶贫攻坚”事迹。
这天,当我们从海拔500多米的下东坑村村民何垂安家出来,虽是正午时分,天色却有些凝重与晦暗。步行了一段山路后,乡里赖副书记怕我们淋雨,要用摩托车带我下山。我有些不敢,更有些不忍。一是那条山路实在有些陡,二是赖副书记的身板虽然强健精干,但毕竟稍嫌苗条,如果他一个人骑着很安全,而加上我这颇显富态的体重,安全系数就要大打折扣。
乡党委书记李跃龙见我有些犹豫,就说:“赖副书记技术好得很,可以参加摩托大赛。”盛情难却,只好狠狠心上了车。赖副书记虽然胸有成竹,镇定自若,我却被路中央时而鼓起的石包,时而下陷的深槽吓得有些惊心。
下了赖副书记的摩托之后,我就坐上了在路口等候的乡里的旧黎明车。这时天已经暗下来,一副黑云压城的样子,而且开始有雨点敲击大地。
上车的时候,李跃龙要我坐副驾驶的座位,我却坚持坐在后排。本人很少坐小车,即便偶尔沾光,那也都是坐在后排,“副驾驶”是领导的专座。据说按国际贯例,小车最尊的座位不是“副驾驶”,而是“副驾驶”后面那个座位,“副驾驶”一般是随行人员或警卫员坐的。中国的官员却喜欢“副驾驶”,这是中国的一大特色。但后来也有部分领导要与国际接轨,不坐“副驾驶”了。这就给许多随行人员出了难题,人家先要搞清楚这领导是“特色型”还是“接轨型”,然后才好找准自己的位置。
后来的事情却证明我坐后排位子是错误的,李跃龙的建议是正确的。
这辆黎明,是省厅挂点单位赠送给洞头乡政府的。坐在车里,我不禁浮想联翩:这车年轻的时候在省城平坦而热闹的马路上潇洒地走了半辈子,年老了却要到这深山沟里来颠簸着后半生。有道是青山处处埋忠骨,看来老黎明只有光荣地埋在这深山里了。
雨很快就下起来了,不一会就成倾盆大雨。刮雨器在挡风玻璃上快速扫动也无济于事,整个山间一片灰蒙。挡风玻璃的外层是滚滚的水幕,像瀑布飞流直下;里层是氤氲的雾气,似轻纱蒙住了窗外。能见度低得只能看见外面蒙胧的山影。司机小李一手掌握着方向盘,一手用毛巾擦着玻璃上的雾气。我赶紧从后排座位跨到“副驾驶”,接过毛巾全力以赴地擦着玻璃,好让小李聚精会神地在朦胧的山影中找准那窄小的山路。
就这样,我和司机小李,还有这辆从省城来到山沟的黎明,在这大雨倾盆的朦胧的山影里,在这曲折坎坷的窄小的山道上,艰难而又坚韧地前行。小李目不转睛地盯着山路,我一丝不苟地擦着玻璃。我们都默不作声,全神贯注地做着各自的事情。
不知过了多久,雨终于小下来了,挡风玻璃也清晰起来,我们终于走出了山沟。两人的心顿时松驰了许多。
这时,我才注意到驾驶室里吊着的小铜铃一直在叮当作响,打破了引擎的单调响声。我问小李,这铜铃是你自己买的,还是送来的车上就有?
小李说,这是我们王乡长的爱人从一个庙里求来的。
我说,王乡长的爱人常坐这车吗?
小李说,不。去年,王乡长快要退休的父亲在一次出差途中遭遇车祸去世了,王乡长爱人为了保佑丈夫平安,就上山求来了这只铜铃。
我被深深地感动了。
顿时,我对这只小小的铜铃怀了深深的敬意,对铜铃背后的这位富有爱心的女性怀了深深的敬意。我突然觉得,这小小的车子里充满了人性的光芒。这光芒,是那样的圣洁,那样的辉煌。
据小李说,王乡长的爱人是县城一位小学老师,是位女才子。她的文章、她的字都写得极好。这位人民教师,无疑是无神论者,她的求铃行动,绝对没有任何迷信色彩。这里有的,是对丈夫的深深的爱意,对丈夫工作的支持和平安的祝福。这只铜铃所表达的祝愿,不仅仅护佑了她的丈夫,也护佑了洞头乡常坐这辆车的所有干部职工,护佑了扶贫工作组的成员,还护佑了我这个来去匆匆的洞头的过客。
这铜铃更是一种提醒,那叮叮当当的声音,就像妻儿、父母以及所有亲人那语重心长的叮呤:工作再忙,事情再急,也要看准道,走稳路,高高兴兴出去,平平安安回来。
我想,我能从迷蒙的暴雨中和崎岖的山路上平安地走过,一定与这位女性的深深的祝福和提醒分不开。洞头乡抛家别子的干部和扶贫工作组成员,能在山高水远的洞头平平安安地工作,也一定与他们亲人的祝福和提醒分不开。
也许,车子免不了有报废的一天,而这只铜铃,却应该永远鸣响下去。
黎明车在继续前行。
洞头,在我的身后。
洞头,在我的心里。
本文已被编辑[梦天使]于2005-10-25 14:04:23修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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