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好象男人掉价了,由重男轻女时代的宝贝沦落成了无人问津的破落户,似乎站在路边都已开始有人说闲话了,什么“无所事事”“不学无术”“地痞流氓”之类的冠名连绵不绝。女人却是有了翻天覆地的改变,俨俨然有一夜之间“洛阳纸贵”的浩然气势,就连太阳底下的身影都显得更加的婀娜多姿了。于是,我便觉得这男女就是天平的两端,一方有贵,一方必贱,一方价格低了,一方价格就会上扬,总要保持个平衡,以验证男女相配的月老理论和达尔文生态平衡的物种理论。
而这男人的掉价在农村犹为明显。
小时侯总是同情隔壁邻居家的女孩子。她们家有五个女孩子。作为父亲和作为父亲的父亲的爷爷都是想要个传宗接代的男孩的。于是,在有了第一个女孩后,父亲就把生男骇当作了自己毕生的伟业,搁劲的生了五个,却个个是女孩。许是因为没有传后的郁闷吧,父亲每天都阴沉着脸。女孩们若有过错更是非打即骂,拳脚相加。每当听到墙那边传来女孩子尖锐的哭喊声,我就心惊胆战。但往往尖锐只有几声,随之仔细听了就会听见拼命压抑了的呜咽,却更是让人心碎。那啜泣至今仍有在我的梦里出现。
女孩们战战兢兢的生活着,洗衣、做饭,干活,任劳任怨。而父亲并不感动,因为他把生了五个女孩当作自己一生最大的耻辱,也当作心头最沉重的愤懑。所以他每天除了吃饭睡觉玩牌之外就什么都不干。他把生了五个女孩当作上天对自己的惩罚,而现在他就把这自认为不属于自己的惩罚转嫁到五个女儿的身上,更为变本加厉。母亲又因为一连气的生了五个,却没有很好的得到营养的补充,而落了一身的病。再加上父亲的冷淡,就整天有气无力的,好象随时都有晕到的可能,自是不敢有丝毫的不平话。那时侯他们家是村里所有人心里的痛。
却忽然女孩值钱起来了。大女儿已经二十二岁,是自己谈的对象,偷偷的瞒了父亲,然而终于知道了,开始不同意,也终于同意了,然而彩礼要了五千元。害得爱极了大女儿的女婿卖了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五千元啊!在那个时代该是个庞大的数字了。父亲是数了半天的,而且连数了五遍,边数还边啧啧有声。每数一遍眼角的笑纹就绽放的开一点,最后终于完全开出了花,有着大尾巴鱼一样的纹痕了,而且说是疼了好几天的。那崭新的票子在手中刷刷的响着,比世界上最动听的音乐更动听;那艳丽的钱面在眼前呼呼的闪着,比世界上最美丽的图画更美丽。
仿佛是一瞬间,冷冻了十几年的冰山融化了,坚硬了十几年的石头也终于列开了缝隙。父亲走路也比以前轻快多了,甩牌的声音格外的响亮。而且听说,接过了五千元彩礼的当晚父亲就给孩子妈买了两只烧鸡的。孩子们分一只,父亲和母亲分一只。然而虽是只分到半只鸡腿和一个鸡翅的母亲愣是吃的夜里上吐下泻,差点送了命。医生检查说是由于很久没有吃油腻的东西,再由于鸡肉本身的质量问题,忽然暴食,引起滑肠。父亲大是后悔,想:要是只让她吃一个鸡翅不就可以省下这看病的五十元钱了吗?真他妈的老娘们没有享福的命!边想边剔牙缝里遗留的昨晚的鸡肉丝,偶尔的剔了出来,就又大嚼一阵咽了下去,有着吃了鸡腿一样的品位姿态。并心里拿定主意:以后再有鸡肉,只准老婆吃一只鸡翅,而且要分两顿吃,以防再吃个医生说的什么暴食而看病花钱,那就亏大了。但随之又后悔只要了五千元彩礼,觉得这才是真吃大亏了。自己养了大女儿二十二年啊,五千元就走了吗?哎,等老二出嫁一定要涨价!
想到二女儿出嫁是在大女儿出嫁一年后。二女儿也算可以了,毕竟已二十岁了。三女儿也有十八岁了。虽然父亲想让她们多做一些活,但还是要出嫁的,钱不多了啊。老二要八千元,老三长的比较漂亮,就要一万吧!父亲躺在床上盘算着。不一会儿就喜滋滋的进入了梦乡。梦里的脸上露着微笑,嘴巴张开着,口水顺着嘴角直流到枕头上,又忽然一翻身,脸上就有了一道亮晶的光带,在太阳的照耀下闪着金灿灿的光辉。
媒人来了,又去了。
转眼三个月过去了。老二老三仍没有着落。老三人漂亮倒还可以商量,老二却长的不是那么出众。但为人诚恳、干活塌实。可是现在大多以貌娶人,没有姿色是无人问津的。要说肯干,干脆雇个劳力过来,怎么着一个大男人也比一个女人能吃苦耐劳吧,况且女孩要要八千元。而父亲却死活不松口,说自己是算计好了的,老二八千老三一万,一共一万八,做梦都梦到几回了,怎么能说少就少呢,那梦不就白做了吗?绝对不行。但时间却是无情的,不问价钱高低的依旧流淌着,流得父亲心窝子都是疼的。看着时间一天天的过去,手里怎么也没有触摸到自己的一万八千元,父亲那个愁真是食不甘味、寝食难安啊!半个月的光景就把大女儿嫁后吃起来的肚子饿瘪了下去。最后,终于送了口:老二七千,老三一万一,少一个子都不行,再没人要,就让她们出去打工赚钱。终于老二也出嫁了。老三则被一家有钱人看上了,给了钱不几天就跟人走了,我倒是回家的时候看到过老三回娘家几次,更加的漂亮了,就是神情有点抑郁。
父亲是终于露出了笑脸的,胃口大好,瘪下去的肚子又日益的膨胀起来。却始终没有听说给母亲买鸡肉吃,半个鸡翅也没有。大概似乎好象是吃了一顿肉馅饺子的,却也只让母亲吃了十个,说是饺子太油腻,害怕再滑肠。又说医生告诉不能吃太多,母亲肠胃不好。不过,大家都觉得可笑,因为母亲一年到头病恹恹的,似乎肠胃从来没好过,于是就劝母亲多吃点好的补补身子。但母亲很大度,说:“孩子爸是一家之主,他说吃什么就吃什么吧,他让我吃多少我就吃多少吧,谁让我的肚皮不争气呢?接二连三的生的全是女儿,眼看着家里香火都断了,孩子爸作心那!我看着也难受。哎,就让他多吃点吧,顺顺气也好!”大家就再也没有话说,只好闭了嘴默默的走开,边走边想自己什么时候也可以这么有福气也给自己孩子讨个这样贤惠的媳妇呢?然而,开始的时候仍有长舌的妇人或是不长舌但无聊的男人偷偷的告诉母亲什么父亲在镇上大吃大喝或是在自家田头一手拿酒一手拿肉边喝边啃的事情。但也只换得母亲几声不痛不痒的“哎!”,似乎那并不关自己什么事。几次三番,几次三番之后,就再也没有人说了。
至于老四老五,年纪尚小。再说还有几亩地需要人照料的,更重要的是看眼前索要彩礼的行情,以后恐怕会日见其长的。就让孩子多待几年吧,也算是个盼头!
不过最近听说老四也出嫁了。我和老三一样大的年纪,算算老四也有二十了吧。又听说彩礼是要了一万五千元的,原因好象是那个男人大了一点,也不多,才十几岁而已,而且似乎还有个女儿。
现在父亲家建了新房,买了新车,大门也换成了铁的,漆的红光闪闪。两边巨大的“福”字仿佛两张巨大的嘴巴,不停的吞着别人的钱,又不停的吐着自己的女儿。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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