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已陌生
作者 北柱
午夜的微雨,模糊了整座城市的街巷。我做梦也想不到,在这样的夜晚,她又来信了。
午夜人间的灯火次递熄去,而我在灯下无语凝坐。信上的文字幽幽怨怨,或许是烙有太多叹息的缘故。她还是那样抱怨乡村代课教师的生活静若止水,索然无味。她做梦都想逃离那样的生活。她甚至直言不讳想到死,认为有时赴死比直面真实人生更来得从容。夜静心空,雨水点滴,或许此时此刻,她正抱膝守着一灯如豆,聆听风雨凑出一季秋夜寂寞的声响,有如心跳。我不怪她把愁苦斟给我听,仿佛我是那容不满凄风苦雨的深山净瓶。有什么办法呢?谁叫我是她同窗六年的同学,且是惟一的。是的,到目前为止,她只是我的老同学罢了,没的别的身份。因此,每次来信,她都敢数说我在城市里忙碌些什么呀?这么久没给她回信。我不是无情无义的人,只因我亦是愁苦的,全部的快乐已随着父亲的去世而荡然无存了,只剩下一副没
有的生气的躯体。不给她写信,是怕我的愁绪染坏她的心境。再说,城市里的一切,似乎不适合向她描述。可是,等不到我的片言只语,她依然如约般给我来信,诉说生活中的苦与楚,抱怨着凝固的日子。近来,她说家人都希望她嫁人,为她的终身大事发愁,想不到自己已成他人的累赘。她也觉得自己老了,真想找个人依靠。她多次对我说,想学某人做富翁的二奶,过一种不要人格糜烂的日子。我相信这些话是她真实的心思,更清楚她是在催促我:回来吧,我怕等不到你了。读着这些句子,脑子便会闪过她与别的男人缠绵的镜头,心便痛得如插了一柄利刀,血流如注。 我为什么不能拉起她的手,一直来到父亲的坟前,告诉他:爸,这是你的新妇
。
真他妈的!这是怎样的世界,这是怎样的生活?
我需要女人如水的温柔,要知道今年我已经二十七岁了,却从来没有拉过与我没有血缘关系女人的手,更别说知道女人的滋味如何了。我是漂泊在城市的失园者,注定是孤单只影。
母亲常为我指点迷津,说只要我在城市呆得下去就行了,这样别人就认为我在外面有出息,给她挣足了面子,并不指望寄多少钱回家。母亲是不理解我的,她的话注定我要成为离乡别井的
人,溶不进城市的生活,却要在城市漂泊度过后面的日子。加上,父亲的去世,使我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山村,一下子陌生了、荒凉了。
家,我没有,也不能回去的。我得留在城里(不管活得幸福还是过得无奈),给逝去的、活着的祖宗十八代挣一份虚荣,因此,我不敢奢望她能成为枕边的女人。
今天我整日在公司,致使拿到这封信时已是午夜。不错的,在我为一种新潮化妆品写完策划文案时,已是夜里十一点了。走出阴森森的公司大厦,才发觉天正飘着雨,纷纷扬扬的浪漫了城市的夜。风也是轻的,可有些凉意。我点了根劣质香烟,在烟雨迷茫中走向我的租房。城市的夜生活极具情调,街灯如虹,市音如潮,情人陶醉。我独自抽烟,独自走着,路灯拖出我瘦弱的影子。不知不觉中,我的心变得沉闷,且有隐隐的痛楚,眼前的灯越来越暗淡。我站
住了,莫大的孤独感排山倒海般袭来,淹没了我,使我在城市午夜时刻迷失了方向。
他妈的。在这城市,我一个亲人也没有。我狠狠地摔掉烟蒂,又续上一根,吞云吐雾。
我是带着极坏的心情回到出租房的。那里的环境比我的心情更糟:水泥墙斑斑驳驳,楼梯间的路灯萤黄如饿鬼的眼睛。一到房门口,我就看见这封信,它宛若一朵白睡莲恬静地开在门缝中。信是房东老太插在那儿的,她每次都热情地给我递信和传电话,无非是为了讨好我,让我拿每月微薄的工资先交房租和水电费。
想不到在这有风有雨的深夜,竟然能收到她的来信。信封很精美,玫瑰含娇带媚,暗香浮动;祝愿语也慰藉人心。我取下信闻了闻,一股少女玉体的芳香和遥远的乡间气息钻进鼻子,泌心润肺的。我落泪了,莫明其妙。
邮票依旧是倒贴的(表示她爱我的意思),这点我早就觉察了,可这有用吗?
她是爱我的,这点我能肯定。每年春节我从城里回到所谓的故乡,她都来我家,和我的母亲扯家常,做家务,炎然未过门的新妇,她有意或无意扮演着这个角色。我看在眼里,但这又能使我怎样呢?我只能装作一切都很正常,嘻嘻哈哈开着玩笑,且把玩笑扯得漫无边际,以显示我们只是熟得不能再铁的朋友而已。然而,在我虚伪的笑中,她有时变得出奇的沉静,眼中忽闪着使人心颤的愁郁,这令我很内疚。
在我回去的日子,她是经常单独来到我身边,喋喋不休地诉说生活的困境。虽然我多次向她暗示我在城市里也活得不痛快,有许多个人的麻烦,根本不想听这些了。可是她不明白,还以为我们同病相怜需要相互倾诉。她习惯用伤感的语气说,她不想当代课教师了,工资低不说,那闭塞的环境对青春的她是要命的,她真的厌倦了那样的生活。因此,她也觉得应该找一个人嫁掉,或许能有新的生活。她多次在信中暗示,那个人是我 ,嫁不到我是她生命的遗憾。我不知如何去安慰她,生怕一不小心伤害了她的心。多次与她在房中独处时,她眼神流彩,体香醉人,一颦一笑都具有极大的诱惑力。我心底潜伏已久的那头猛兽渐渐苏醒,很想不顾一切窜上去吻她,拥抱她,再进一步征服她。我想,这正是她希望的,她绝对不会反抗。但是,我是一无所有的失园者啊!在那考验人性的情况下,我只有拼命地吸烟,吐烟,吸烟,吐烟…
…烟雾中狠狠地锁住兽心。
这是怎么啦?我居然对她如此心动,难道说我真的爱上了她?
不可能,这是不可能的。
或许我只是被她的肉体迷惑罢了。谁都知道,作为一个健康的男人,生理的冲动有时是很强烈的。我虽然自个儿在心里否定喜欢她,但常在梦中遇到她,在城里时总想见见她。要明白,她那份美丽与温柔是很难令人抗拒的。她也多次跟我讲,如果我愿意回来,她当官的父亲可帮我,加上我的才能,谋个一官半职是不成问题的。到时她也可调进县城里,这样,她就能和我在一起,剩下一切就顺理成章了。理由确实很诱人,让世世代代都是农民的我曾经心动过。
但是,我细细想过后,我觉得我还是不能答应她的,因为回不回去这个问题不仅仅是我个人的问题,不是容易摆平的问题,要解决它必然会有诸多的阻力。例如,首先我的母亲不会答应,她辛辛苦苦送我读书出去,一半是为我的前途,另一半是为她的面子。从我离家上学的那天起,就意味着要我在外自生自灭。如今要是回那小城小镇工作,丢她的脸的话,她会算少生我一个。其次,我必须的在城市里拼命工作赚钱,有了足够的钱就可以安排失学妹妹的前途,算是我补偿她为我失去的。弟弟的未来我也得顾及,如果我能在城市里站稳脚,他就有了比较高的平台。我明白,自从父亲去世后,他们在我心中比任何人都重要,今生今世我是为他们活的,所以说,目前我不能过多考虑自己的事情,包括女人。再有,我在城市里混了那么年,基本上沾染了城市的习气。设想中的夫人也应是城里人,有稳定的工作,有较高的文化,懂得生活的情调。我们可以一起上班,去享受每个属于我们的假日。下班时,我开车到她单位门口接她,很绅士对她说:“小姐,我可以送你回家吗?”然后,我们在她同事羡慕的目光中离去;她生日时,我提前下班,亲手为她做好丰盛的饭菜,点燃九十九支蜡烛等她归来。而最重要的,我的梦想是当一名作家,我的夫人应能帮我录入文稿,读得懂我的文章作我的知音啊!她只是一个有高中文凭的代课教师,许多事情她是无法做到的,她怎能理解一个经历风风雨雨男人的真实想法呢?因此,我是不能回去的。
“过几天我到你那里去。”等不到我的答复,她已经作好主动出击的准备,说国庆节到我这里来。这无疑是个令我为难的信号,虽然她是以上来看望她姑姑为名,其实是想与我相会,这不太好吧?我说过我在城市里活得不洒脱,并不如我回去向别人描述的那样好,我得把这个骗人的秘密保守,这很重要,关系到面子的问题,我也不想令她对我失望。再说,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城市,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在一起,什么事都可能发生,因为我们俩都是头脑混乱的人。纵欲并不是我的本意,我的本意是拼命工作,尽快赚钱去还债。我已不是为自己活着,我能享受她吗?但是,我担心在这没有如山村般使我负疚的城市里,和她发生我意识中幻想的事,那会有许多的麻烦。
我清楚记得在她上来前的几天里,我心乱如麻,思索着如何对她这次的到来作完美的安排。虽然我很想她来到我边,在电话里也不止一次叫她上来玩,但这不排除有不纯的心理动机,当然,更多的是我在这城市活得实在是太累了,很需要女人如水的柔情,因此自然而然想到满是女人味的她。可是,当想像中的东西就要实现时,我却畏缩了,犹豫了。无数的假想在脑子里碰撞。假如我们都克服不了人性的弱点而有了肉体关系,那么意味着我要对她负责,也是对自己今后的名声、家庭、甚至梦想负责,而我清楚她不适合作我的夫人,我也不是能让她依靠的男人。
因此,思索的结果:我不见她。可见我是个非常自私的男人,铁石心肠,无半点人情味。可我这样做又有谁能理解啊!
为防止她找到我,我就早早告诉房东老太,说如果有人来找我,就说我有紧急任务出差了。
在国庆节的那几天,我不接电话,也不出去玩,独自呆在房间抽烟,喝酒,听收音机,空虚、无聊、寂寞淹没了我。我浑身有种说不出的烦恼与燥热,使我想到路边深夜不归的娇艳女人,听人说那种高级消费能减轻男人的压力。虽说如此,但我没有过多的钱。那几天,我的状态近似发疯、颠狂,烟和酒成了最好的伴侣。或许,她真的只是来看看我生活得好不好,和我说说话儿,并没有过多的要求,凭什么我往坏处想?我只是没有了土地的农民而已,多读几年书并没有什么了不起。可是,我觉得我还是不能见她,在烟酒灼痛的头脑中寻找诸多的理由:
比如说,我在这城市过得并不成功,没有房,没有车,只是一个打工仔。这些是不能让
她知道的;
比如说,我不能有过多儿女私情,我得为自己的理想奋斗,因为我已不是为自己活着的;
比如说,良心不允许我对她有肉欲之念,她对我是多么的信任。如果仅仅是为了发泄兽欲,方式自然很多;
比如说,……
当一个男人要狠心不见一个女人时,他总能编出很多理由,有些听起来还似乎很有道理。
这样,她自然见不着我,后来听说她只在她姑姑家住了一天就回去了。我想象得出她是多么的失落、多么的心碎,她是个娇柔的女人啊!我在内心深处咒骂自己无情无义,自己不是好东西。我大醉几天,自个儿关在房里忏悔。为什么,为什么,我不能与她相亲相拥?我是男人,我是男人啊?我不知今后还能跟她做朋友吗?这很难料。在她回去几天后,她给我来了个电话,反复说着:“你太狠心了,你太狠心了……”电话那头很快传来抽泣声,让我闻到血泪的味道。她伤心得说不下去,“啪”的一声挂了电话。我在电话的“嘟嘟”声中陌生了自己。
我这是怎么啦?
我继续在城市里流浪,绝情地拒绝爱我的姑娘。
这件事在我心中留下点点憾,并没有改变我什么。我还得活着,这很重要,只有我活着才能上班,才能赚钱,还我的人情债。我早以声明过,在这城市,我并不是为自己活着,这听起来的点伟大的味道,却很真实。如果我够资格让她恨,那她就恨我吧,我相信时间能冲淡一切,包括爱和恨。而我要做的是尽快把她忘掉,因为在这城市里,无论是从时间还是精力来讲,都不容我过多分心纠缠过去的东西。我每天上班,赚钱,做好一名追求完美的疯子(人们都喜欢这样称广告策划的者)。
但我知道自己是个内心复杂的人,往往在夜静人深时,她总会第一时间钻入我虚空的头脑,还莫名其妙反复设计着与她如何相见。相见的内容大抵这样:选择一个天气不错的周末,我从城市直接到她的学校。啊!对了,带上娇艳的玫瑰与她忠情的“水晶之恋”果冻。一到学校门口,别急着进去,先叫她的一个学生去叫她,说有个人在门口等她。会是谁呀?会是谁呀?让她带着满腹疑问出来,可能她做梦也不会想到我会来看她,带着红玫瑰。等到她出现在我面前,没等她反应过来,我就一把把她紧紧抱在怀里,感受着心的跳动。此时,她一定会挣扎,低声叫骂。不要紧,我更热烈地吻她,吻干她嘴角边的泪水,并轻轻安慰着这伤心的人儿。然后,更疯狂的行动开始了,我拉起她的手,在她同事与学生的眼皮底下大步奔跑。我们跑过竹林、山包、田野,远离了人间烟火。天大地大,何处不是我的去处。天黑时,我们在一间破屋的干草堆坐下,四目相视,不禁婉然相笑。我们瞬间又相拥在一起,她的长发与泪水都在
我瘦削的肩上,委屈着呢喃:你不走了,我好怕失去你。此时此刻,我还能说些什么,除了吻她和拥抱她表示我的爱外,我还能做些什么,语言有时是多余的。洁白的月光与素心的星子可为我作证。这样,我们相依相偎过了一夜,纵使天崩地裂也与我们无关。
多浪漫的相会,多美妙的设想!我需要这样的温存吗?我能拥有这样动人的浪漫吗?我不知道,只因我是一个疯子。
她对于我来说,只是镜花水月,很遥远,很模糊,是一个允许我无限幻想却不能接近的女神。
我的母亲知道我并不会娶一个代课教师的,因为我是一个听话孝顺的儿子。如果我父亲还在世的话,他也会这么认为的。我的弟弟妹妹也敢肯定她不是未来的嫂子,在他们的眼里,我是们位肯担职任,志在远方不会儿女情长的硬汉子。为此,每次我放假回去,母亲都不是很愿意让我和她单独出去,怕年轻易冲动的我把握不住自己,和她有了关系后,许多问题就说不清了。有一次我和她出去回来得晚些,母亲在晚饭时就用玩笑的口吻探问:“是不是她勾引上你了,哈哈……”母亲的玩笑开得并不过分,可也让我又气又无奈,怎么能用“勾引”那么难听的词。我一脸不痛快地说:“妈你说什么呢,我和她只是老同学而已。”
“那就好了,她一个代课教师,没有固定的工作,没有城市户口,婚姻大事你千万别糊涂。”母亲松了一口气,她的话无疑是在提醒我,怕我一失足造成千古恨。
“妈你真老土,爱情的事是很难讲的,两个人的感情合得来,人家愿意在一起,千金小姐嫁乞丐也是有的事,反对也无用。”妹妹在一旁说。
“吃你的饭,你懂什么?”母亲瞪了妹妹一眼,又笑着叫我多吃菜。
母亲是不理解我的,只希望我按照她的意愿去生活,我也应该无条件那样做。如果我义无反顾跟一个代课教师结婚,可能会得到一个娇人的妻子,却失去养肓我的妈。她会瞧不起我的,因为我丢尽她的脸。这样的后果让我感到可怕,我是一个孝顺的儿子啊!我也不知道父亲会不会反对我这样不孝,虽然他一向尊重我的意见,但是他如今已以身献祭泥土,不能给我提供参考答案。是不是世上有许多事是没有结果的,我心烦意乱想不出个其所以然时,便会到父亲的坟前坐上一整天。那里荒草依依,松柏阴森,鸦声悲凉,四周笼罩着阴沉的气氛。
我坐着,心落泪,风很冷。
“父亲,托个梦给我吧。”
我欺骗不了自己,其实我每次回家的心情都是很不快乐的,但我得时时带笑,因为我是一个的出息的大学生。只的在父亲的坟前,我才能把生活中的苦与忧告诉他:“亚爸,生活过得有点难。”我把自己在城市中的甜酸苦辣,写在信笺上,一页页烧了告诉父亲,我相信他能理解我的。
我泪流满面,泪水滴湿坟前的纸灰。
活着的人对我的要求太高了,我是一个没有了田地农民的儿子。在这城市,我只是一个打工仔,没有稳定的收入,没有固定的城市户口,工作也是合同工,没有编制的那种。我早就强调过,我的祖宗十八代是农民,在我没考上大学来到这里前,根本没和这座城市有丝毫的关系。因而,在我大学毕业时,由于没有深厚的人际关系,我自然挤不进我向往的白领阶层。可是,我不恨自己只找到一份合同工,因为我是农民,和这城市不熟,也不恨母亲不能在关键时刻拉我一把。她能给我血肉之躯,以够我感恩不尽了。真的,在这城市,我年复一年地干单调的工作,拿微薄的工资,过俭朴的生活,看不到生活幸福在哪里?衡量一个成功男人的新标准是看有多大的权与有多少的钱,而我一无有,我是单飞在城市里的一只山鸟罢了。真的,我看不到新的出路,找不出结束苦难日子的方法。我有理想,比如说我想当一名作家,考研等等,可理想很茫然。我没有一套得体的西装,没有多余的钞票,一套房子的价格让我感到高不可攀,何年何月才拥有属于自己的天地,拥有足够的资本去爱一个人。其实是我不配她的,她是一个好女人,赏心悦目的那般可人。
我日夜穿行在城市的楼群与车流中,一个人走。没有人能看出精神抖擞、脚步稳定的我,有着怎样一副痛苦的灵魂,因为我带上城市的面具:冷漠、虚伪,死也撑着活。
她的来信,是我和我生活了十多年的地方保持联系的一根线。假如她不再理我,那么我真会感到不自己来自何处,将去何方,只是一片失重的云。
自从那次国庆节我不见她后,我以为她不会理我了,会断了这根线。我时刻准备着用青春承担更大的孤独与寂寞,我还有很多的事没有做。既然我想在这城市获得成功,出人头地,那么必然是有失有得的,是有代价的付出,包括我的心血、青春与爱情。
然而,我的想法错了,她依然不计较过去,给我来信,她说怕我一个人在城市里会寂寞。
我在城市拼命地赚钱,在完成公司的工作外,我找了一份兼职,而在周日就爬格子(出卖多余的脑细胞与廉价的灵魂),这种收入是充实的,收益也不错。而最具幻想一夜至富的冲动,那就是买彩票了,这个梦很美好。在这样混乱的生活状态下,钱、烟、酒我都需要。我近期的目标很简单,赚够了钱可以不用上班,专心干一干自己想干的事,比如说在家里专职写作、出门旅游、踢足球我也最爱。如果有了房子,买了车子,然后接她入城,请她做我的新娘,这辈子也就认了,何况她并不比城里的姑娘差到哪里。她是天生丽质的那种,打扮起来也是风
韵迷人。再说,她是真心爱我的,找个死心塌地爱自己的女人,这年头可不容易。
我得拼命赚钱,趁年轻,为伟大的爱情构思。
她似乎明白我的难言之隐,有意无意之中配合着我的构想。她在来信中说周一到周五好的身份是教师,而周末她是老板,在镇上摆个成衣摊。以后,信中的字里行间都透出她生意成功的喜悦,再以后,她暗示她有一笔不少的积蓄,如果我需要的话,她可以打入我的银行卡。我还是一次次婉言谢绝她的好意,我不想和她发生太多金钱关系,因为我在她眼中是有“出息”的男人,是不应该接受她的帮助,何况她的钱来得不容易。再说,如果我接受她的钱今后我无法偿还的话,那么,我岂不是骗了感情又骗钱的大骗子,这种考虑真的让我不好受。她还自学电脑,参加成人自学大专考试。她对自己的未来似乎变得信心十足,充满希望。她有一段来信是这样写的:
“我要学好电脑,拿到大专文凭,然后离开这闭塞的村庄,到你的城市里找一份工作,做文员、教师、甚至保姆都行,总之我得开始一种新的生活……”
受苦了,爱我的姑娘!
可是,事情并不如我们想象的那样进展顺利,一帆风顺。我拼上薄命挣的钱虽然比以往有了起色,可还不够,离想象的目标,至少离一套房子的价码还相差甚远。
我动摇了,我放弃了,我构思的理想花园,在现实的物质计算面前瞬间倒塌。我纵使有三头六臂也没法子,生活是现实的,容不得过多的幻想。
她的梦想似乎也开始崩溃了。要知道,她是个从小娇生惯养的女子,根本受不了学电脑、参加大专培训的苦难折磨,那会使她发疯的。因此,再加上岁月流逝,身边女伴纷纷出阁,她便有了出嫁的强烈念头,很想有个人把她带走,让全部生活难题交给他去思考,甚至做二奶也好。
梦想如秋日的雨丝般纷纷落下,落满心田脑海。
秋去冬来,我的日子越来越变得糟糕,她的柔情却浓冽有加,常在信中说天凉了,多加衣,酒少喝。我在远方能感受到她是真心的,是炽热地爱着我的,不会因时间的流逝而淡薄。按理说,有这样一个对自己知寒知暖女人,我也应该满足了。外面漂亮的女人虽多,但适合自己的却少,何况那样无条件地要跟我过日子。可是,我却是那样的贱,从来不敢把诸如我想念你之类的话写在信里,任她的多情空自东流
,我不拾一滴。我有过不少的冲动,很想抛开尘世的俗念回到她的身边,但我意识到我们之间存在差距时,一种痛心的感觉如一条燃烧的绳索抽打着我的脑袋,我的灵魂如被万箭穿射。
我是不能拥有她的,得不到她,我这会后悔一生一世的。这是不是活着的代价,我不知道,不明白我这样的绝情到底是对是错?
天……
谁能给我答案?
我祈求着时间快些去,换句话来说,是希望她嫁人,好让我对她彻底断绝一切的幻想。但是,要发生的事终会发生,当我和她在肉欲中腐烂时,我清楚自己其实是一个脆弱的可悲的人。
事情虽然过去了,可是发生在冬天里那刻骨铭心的一夜,我忘不了。
当她恳求我去她学校时,我知道那是一个危险的信号。我本来可以拒绝她,可是我无法对着她的泪水说不。
冬天的学校只有我们。天黑时,天幕遮掩了人间的罪恶,我和她埋藏在心里多年的激情如岩浆一样喷了出来,淹没了彼此。我本来要到;另外一个房间去睡的,她却紧紧抱住我,流着泪,用低沉声音哀求:“不要走,留下来陪陪我,好吗?”清泪点点,柔肠百转,我用力抱住她,抚摸着她的秀发。
黑暗中,我们是剥了虚伪外衣的鱼,在欲望的海里嬉戏着,寻求最原始的快活。chu夜的笨拙,加上开垦[ch*]女荒地的艰难,使我显得有些力不从心。她如提着灯盏的仙子,循循善诱我进入那无穷无尽的宇宙,让我见到轻柔的风和神奇的光。我极大地放纵自己,贪婪地享受这使我迷醉的东西。我的世界在膨胀,我的生命在充实,活了那么多的岁月,我第一次感觉到自已成熟了,是一个真正的男人。
道德是苍白的窗帘,在黑天里荡然无存。她近似疯狂的举动让我分不清她是天使,还是魔鬼了。
欲望的世界里春暖花开,燕语呢喃。她时而把我死死抱住,那一瞬间,我愿自己是一滴水、一阵风、一片冰,溶入她的身体内,与她千万年结成一体。我愿那瞬间变成永恒,更愿自己在那美妙的心动中沉沉睡去,不再醒来,以完美的方式了却生前身后事;她时而擦去我额头的细汗,轻轻拨弄我的头发,这细微的动作使我感动无比。在她女人温柔的水泽里,我幸福得心都碎了。
我是茫茫碧海中的一只风帆,在大波浪大中起起伏伏。阳光昏暗,空气沉重,天与地在慢慢重合。忽然,风帆猛地撞到狰狞的岩石上,我的肉体爆炸了,我的灵魂飞了出去,落入无限的虚空之中,飘飘荡荡的。
……
一切又风平浪静。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紧张,又是那样的简单。我不知事情出格得如此的堕落,是由于她的诱惑,还是我的冲动,这个问题在事情的结束后,一直困扰着我。我们一宿无眠,在拥抱中度过一夜。
第二天,我又要回城里去了,她执着要送我上车。经过昨夜的缠绵,我心里有了愧疚,不敢正视她的眼睛,可她似乎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反而比平时更多话语。
我们来到一个叉路口,等过往的卧铺车。冬日的阳光很和煦,薄瘦的风儿拂着脸,怪舒服的。我和她并排站着,始终不敢看她的眼睛。
我为昨夜贪恋她的美色而在心里负上重重的罪恶。
眼前的车辆来来往往,别离的时间分分秒秒逝去,我的心情加倍沉重。我的心里有了一种声音,告诫我应该做点什么了。我放下手中的行李,拉起她的手,眼定定地望着她,说:“你等我两年,行吗?”
她的眼睛忽闪过惊奇的光线,可很快又消逝了。接着,她竟笑起来,是玩世不恭的那种,嬉笑地问:“你一时冲动?”
这有点伤我的自尊了,我说:“我是认真的。”
“是被道德谴责?”
“不是。”
“得了,你不必因昨夜的事而负担什么,算是我不对好了。”
“难道你不希望得到我?”
她停止了笑,一脸变得我从未见过的严肃。她抚了一下自己的头发,说:“过去是,但现在不是。在经过这二三年的风风雨雨,使我看清许多人和事,我和你是属于两个不同世界的人,你的梦想是在城里。我是等不到你的,你也不要勉强自己了,你没有能和我过一辈子的伟大,和我在一起,你将来会后悔的,这又何必呢。”
她的话使我愣住了,我一直以为她是个简单的女人,想不到她把我看得毫无保留。
“那你昨晚……”
“昨晚的事,你就当没发生过。从今天起,我不再认识你了,也会再给你写信,你在城里
要保重自己。”
“不会吧,你开玩笑,这太绝情了。”
“这不是玩笑,也不是绝情,我们总得为过去作一个了结,昨晚就算我对你的感情作一个清算。啊,对了,明年四月我就要结婚了,提前祝福我吧。”
这更是我想不到的,我不知该说些什么好,脑子乱糟了,问她:“他是谁?”
“你认不得的,我的一位同事,他虽然没有你优秀,可他能陪在我身边,让我感到实在。
我是女人,我又能怎么样呢,只要别人对自己好一点就满足了。”
说到这里,她的脸上出现丝丝愁容。她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说:“我知道你活得也不
容易,活得有些压抑,我希望你能在城里找到合适你的女人。我今后不会再烦你什么了。”想不到这样充满人生哲理的话,居然出自她之口,看来平时我真的是小看她了。我站在她前面,仿佛是一尊透明的玻璃像,里里外外被她看穿。我找不出可以为自己辩护的理由,默默地望着她的眼睛,发觉以为自己了解的女人,原来是那么的陌生。或许,我从来没有深入了解过她,没有细细想过她在我心里有多少份量?
我紧紧拥抱着她,她也把我紧紧抱住。她轻轻地抽泣着,有大颗大颗的泪珠滑落到我的脸上,我知道我已把一个女人的心伤得很深。我再次问她我还有机会吗,她坚决地摇着头,说一切已经太晚了。她已经戴上定婚的戒指。
我失败,亲手葬送了一段爱情。当列车把没有了魂魄的我带向城市,我见到窗外的太阳暗红散漫,凄凄迷迷,好不揪人心。她如一阵隐忍的风,飘散在清冷的空气中,我如何也挽留不住。
如今,我依然在这城市里,过着不变的生活,只是没有了她的音讯。这不能怪谁,谁叫
我选择了城市。
事情过去就算了,在这城市,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全文完-
▷ 进入北柱的文集继续阅读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