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大雁“嘎嘎”飞过天空,大地上流淌着的河流恰似雁群投下的一束光影。这时,河流放慢了步子,流水的歌唱,像少女午夜的鼾声一样轻柔。河滩变得宽广、干净起来,那些沾着干沫浪头的淤柴呢?那些又粘又脏的污泥呢?那些漂在水面上的破衣烂瓜呢?……河流用自己的流淌舔净了日月里留下的血迹、疤痕,用秋日的冷静代替了夏日的狂热。那些细小的闪着光亮的沙子,像一粒粒思想,你挨着我,我压着你,谁也不去影响谁,就这样不声不响地组成了这么一大片平坦、柔软的河床——一条属于河流的路,一道无法愈合、仍在流着血但却挂满勋章的大地的伤疤。这时的河流是纯朴的,它纯朴得几近于圣洁。河流时刻代表着一种方向,向前,向前。河流的形成是痛苦的,对于河流来说,最主要的就在于找准一个方向,这个方向是千川万溪的梦想,也是千万股急流不约而同默默凝聚在一起的力量,这力量是不可抗拒的。因此,每一条河流的形成都是必然的。有一些河流的方向,是在不断地寻找、比较、分辨、校正中定准的,不知要经历过多少次狂热、冷静、迂回、诀别、死亡、复活,才有了一个谁也不敢去逆转的方向。这种方向的最终确定,往往是在秋日,在十月。河流用跋涉,不断地上升着自己,它走到哪里,就上升到哪里,终极目标却是直抵天空一样的大海。因此,流淌的长度就是一条河流的高度。大地是感激河流的,大地把河流拥抱,又把河流托起。河流对大地的浇灌、滋润,才使大地生机勃勃、青翠不老。秋日,沉醉了的大地并没忘了用黄金一样纯的颜色,用爬满大地的秧藤,用滚圆的果实,用成熟的满足的眼神,来祝福河流,迎接河流,送行河流,歌吟河流。
清澈是一条河流最美好的时光。一条河流的清澈,是一条河流经历了洪水、决口、冰封、干涸,甚至是改道、回转之后的事情。一条河流能否创造自己的清澈,保持自己的清澈,在一条河流的生命中显得尤为重要。一条河流不能拥有清澈,就和一个人没享受过智慧、爱情、音乐那情形差不多。流淌,是一条河流拥有清澈的最根本的保障;宽广,对于河流更是举足轻重。还有,河流选择怎样的方式去和大地交融,也是一条河流能否拥有清澈的重要所在。一条河流,总是想着法子,日日夜夜地洗刷着自己,使自己越来越干净。十月的河流,都是干净的河流。用“镜子”去形容这深秋的河流是最贴切不过的。白云过来照一照,小鸟过来照一照,风过来照一照,梦过来照一照,还有你我,我们不都是不止一次地照过自己吗?照过了,才能看清自己,才能和一条河流一样走得更高更远。只有十月的河流,才配去迎接洁白的雪,晶莹的冰,以及一阵小鸟的叫声,或一个孩子的幻想。
站在十月的河边,凝望河水流向远方。这时,我常常想起我的父亲。每一次和父亲交谈,都会使我变得更明智,更宽厚,更加知道怎样去对付苦难和失败。阳光落在水波上,波光闪闪;笑意飘在父亲的脸上,威严慈祥。每一条河流,都能让我重温父亲的教诲。
有一次,我把一首赞美诗朗诵给九月的河流听,那条河并不宽广,但我每朗诵一句,似乎都看到了另外一条河流,黄河、长江、亚马逊河、密西西比河、伏尔加河,还有好多好多河流,我都看到了。更让我惊奇我竟在一条条河流的终点看到了波浪滔天、无边无际的大海。直到那个早晨,我才知道所有的河流都是相通的,大海让它们成为血肉相连的兄弟。即使是每一条小溪,即使是在沙漠苦苦抗争的塔里木河,他们最终还是和所有的河流在大海里相遇了。当然,像塔里木河这样的河流奔向大海是够艰难的,甚至完全可以说这是世界上最难的一件事情,在厚厚的沙层挤压下爬行,在大风中呻吟的翅膀上飞翔,在云朵上颤抖……但却没有人不相信塔里木河见到了大海。
回想一下,我们曾在十月深秋的河边做过好多的事情。在这样的日子,在这样的地方,干什么似乎都不在话下,都能干得很出色,很完美。在深秋的河边唱歌,恋爱,洗衣,收割,写诗,放牛,一切,一切,我们干过了;一切,一切,成功了。但河流却不知道回过头,听一句我们轻如落叶的感激之语。
深秋,是向一条河流学习的时机。我常常向一条河流学习。它多像我的一位导师,一次又一次剪掉挡在我的成功面前的枝枝蔓蔓,修复中断的道路,把一眼干涸重新挖掘。驱散雾和乌云,让我的幻想,重返飘着彩云的蓝天。沿着深秋的河流走下去,谁也不会空归!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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