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爬行者的路(励志报告文学)猪不戒

发表于-2005年10月20日 下午4:55评论-2条

“如果我的肌体里那怕有一个细胞能活着,能进行奋斗,我就要活下去。”……活着,就要做个于社会有用的人。

——摘自本文主人公的日记

略显荒芜的马园里野地,一群孩子在欢快嬉戏,一个小小的身影在地面静静地匍伏着。晨风拂弄着他的乱发,他的眼中充斥羡慕、向往,可瘫痪的下肢,却带给他孤独、寂寞。莫名的孤独,无垠的寂寞……

熙熙攘攘的“赣南中秋书画会”。四楼展厅。《洛阳纸贵》画前,一位撑着双拐的青年,在亲人的搀扶下,被热情的大师和羡慕的美术青年们包围着。泪。顺着他“佐罗”式的下巴不断淌下来,淌下来……

截然的反差,跳跃了十几年的时空。难以置信的事实,都是一个现实的他。

此刻,他就在我们面前。

他,半坐半倚在沙发上。话,在高度的亢奋中连珠炮似的迸出来。快得简直使人听不出音节和语段的间隔。手,那双包揽了腿的精力和职责,因而显得异常发达和灵巧的手,微微地颤抖着,不停地比划着。两道浓眉,在方框眼镜后,时而拧紧,时而舒展,牵动着一束灼人的目光。

他挥着一本奥斯克洛夫斯卡婭,也就是被中国人称为“保尔•柯察金”的夫人写的《永恒的爱》,侃侃而谈。

“我们想了解一下你的过去。”

“……”畅跳的语流阻塞了,寂然的沉默。

耐心的等待,有时不失为三流采访者的好办法。

终于,记忆的闸门徐徐地打开了……

我们的面前,展现出一条坎坷的爬行者的路……

洛阳纸贵

一九八四年。中秋。清晨。赣州最繁华的一条商业街。

太阳的羞涩刚刚退去。一栋竣工不久的五层楼房上,各色彩旗迎风飘舞。横挂着的巨幅,“赣南中秋书画会”七个赫然的大字,写得苍劲,飘逸。

赣州,这座曾留下稼轩“郁孤台下清江水,中间多少行人泪”传世佳句和东坡等名人游踪的文化古城,历来与书画有不解的渊源。这一次荟萃了关山月、刘海粟、黄镇、赵世光父子等海内外名家大师精品的书画会,是一次国家级水平的盛会。它在古城的街巷,在人们的心中,激起了一股股美的艺术湍流。

一楼宽敞的展厅里,大师们的艺术珍品井然有序地挂着。观赏的人头攒动。人群中出现一位撑着双拐,眉目清秀的戴眼镜的青年,他在一位中年妇女和一位青年的搀扶下,静静地专致地在观赏着。

关山月的《枇杷小鸟》,胡会俊的《梅》,盎然的生机,活泼的情趣,深远的意境;柔和,刚劲的线条,淡雅,斑斓的用色,“计白当黑”的韵味……他仿佛爬进了安特卫普美术宫——一座神圣的艺术殿堂。

他凝视着,揣摩着,入神了,忘情了,陶醉了。

木拐和钢架顶得皮肉一阵阵疼痛,长时间的仰视,使脖子也像上了钢架,转不过来——他的确有些累了。靠着窗台歇一歇,眯着眼睛坐一会儿,有登山小憩的乐趣,美餐之后的回味。几十幅画看了一个多钟头,他真想把这些美的结晶一一都收揽心中。

二楼,由人背上去。三楼、四楼,依然。他的拐杖对于石阶,是无能为力的。

他在四楼展出的《洛阳纸贵》画框下站住了。

左思。十年。《三都赋》。字字皆血,洛阳为之纸贵……自己。二十年。中秋画会。艰难地爬行,步步浸染着血泪……左思不是在吟哦“铅刀贵一割,梦想骋良图”吗?自己,自己要实现美好的抱负,还要爬多远呢?……

几个师院艺术系的学生走了过来,他们被这几幅连环画吸引住了。

大胆的构图,生动的形象,流畅的笔法,简洁的线条……

他们指点着,议论着。

几位学生高大的身体挡住了一米四十身高的他,他的两位搀扶者想提醒,干涉,被他的眼神制止了。

地区美协的同志走过来了,向陪伴的上海美术出版社的几位画家介绍了他,人们不能相信,眼前这个高位瘫痪的佝偻青年,竟然会是这几幅颇见功底的连环画的作者。

和蔼的笑容,亲切的慰问,热情的鼓励,羡慕的眼神……画家和观众顷刻包围了他。

他惶然了,激动了。

手,那只还留着预展会上,满头银发的省美协主[xi]康庄老师体温的手,紧紧抓住了拐杖。

泪,晶莹的泪,从他眼中,从心里,一下子汩汩地涌了出来……

这泪中,就有爬行者的血啊!

生活驱赶他,他却顽强地挤进了这个行列

一九六四年,也就是我们的共和国从饥饿中挣扎出来的第二年,他呱呱坠地了。作为家庭的第一个男孩,父母的希望和钟爱给了他一双大眼,一张胖脸和一对好看的小酒窝,多么惹人疼爱的小宝宝啊!他得到了一个美玉的名字——罗琪。

然而,酒窝里盛的并不是佳釀旨酒,美玉的名字也并没有给他带来美玉的命运。

命运,在他家里导演了一场将最美好的东西无情毁灭,彻底撕裂的悲剧。

降生才八个月的他,还没来得及用那圆胖的小腿迈开人生的第一步,一场高热度的小儿麻痹症,在这个充满喜悦的家庭展露了最狰狞的面孔。双至的祸秧一下子就夺去了他和姐姐的四条腿,把再也不能行走的姐弟俩的摇篮和童车紧紧地拴在了病榻和手术台上。

“我是在不应懂得痛苦的年龄结识了痛苦,而在懂得痛苦的年龄便尝够了痛苦。”说着,他费劲地解开了衣服的扭扣。

这是怎样的一副躯体啊!五十六斤的肉体上密布着二十八处手术刀痕;严重扭曲的s形脊梁;没有“臀部”的概念:九斤七两的钢架夹住两条镢头柄粗细的麻木的腿——展露在我们眼前的是惨不忍睹的病魔罪孽。

让我们做做简单的二则运算吧:

56÷28=2 平均每两斤肉体一处刀痕·

56—12=44 除去十二斤毫无功能的下肢,只有四十四斤质量的生命!这就是痛苦的浓缩。

院子里小朋友在捉迷藏,跳皮筋,欢乐的嬉戏声从窗口一阵阵传进来,他羡慕,他向往,痛苦和寂寞几乎要将他小小的躯体撕裂。他哭闹,喊叫,他捶床板,他要摆脱那一成不变,板着白色面孔的天花板……声音哭哑了,眼泪流干了,他迷迷糊糊地送走了一个又一个难熬的白天和黑夜。

有一天,趁着父母不在家,他费了好大的劲从床上翻滚下来。尽管摔了个鼻青脸肿,一身疼痛,但他成功了,他下地了。他企图像常人那样迈动双腿,但他使唤不动那麻木的腿,腿已不属于他。肌肉严重萎缩的“腿”,对于他来说,只不过是两根象征性的装饰符号,那么沉着,那么麻木!

他哭了,嚎啕地哭了。哭过之后,他想出了办法,想出了连我们的祖先——中国猿人也未必能想出的行走方法:蹲在地上,用手抓住脚后跟,一步步地往前挪。不,确切点说,是推。就这样,他将自己推进了一个比斗室宽阔得多的世界。

从此,院子里便多了他这只残腿的丑小鸭绻曲的身影。游戏的小朋友们刚开始看见这个陌生、畸形的伙伴,都有些害怕,躲得远远的,几个淘气的还抛过来许多石子和侮辱的话语。但那双噙着泪水,含着恳求的眼睛默默呼唤着伙伴的友爱和同情。小伙伴们跳皮筋,也让他蹲在边上数个数了。虽然仅仅是数数,可对于无法挤进这个行列的他来说,也是一种心灵的满足啊!

他好不容易爬到生活里来了。

为了能不仅仅担任“数数”的角色,为了能和小伙伴们一起奔跑,跳跃,他记不起求了多少次医,住了多少次院。按摩、针灸、注射,吞服了十几倍于体重的中西药,做了大小几十次手术。

六岁那年,他住进了樟树空军机场医院。医生为了唤醒他那沉睡的神经,进行了“强刺激”治疗。在不打麻药的情况下,在他大腿上用刀切开两道五寸长,一寸深的刀口,并用刀在切口中搅捣。彻心的疼痛,喷注的血,他并没有像英雄那样咬紧牙关,大声地哭了,叫了,泪和冷汗渗进嘴里,苦的,涩的。在这苦涩中就会有捉迷藏的欢乐吧,他在昏迷中似乎看到了活蹦的希望。

然而,不断的手术并没有使他残缺的腿健全起来,失望更加深了他对手术本能的畏惧。 一次,父亲抱着他去办出院手续,一听到要办“手术”,他紧紧抓住了父亲的衣领。拼命地扭动着,挣扎着:“爸爸,我要回家,我不要手术,我不要手术啊!”

年龄的增长未能使腿同步增长,在纷至沓来的痛苦催化下,大脑加速成熟了。离家不到一百米是马园里小学。学生的朗读和欢闹声一阵阵传到家里来。那儿就有早先捉迷藏和跳皮筋的小伙伴啊!他呆不住了,他要到那边去看看,他像哥伦布、郑和那样出发了。

爬着,滚着,挪着,推着,不知用了多少时间,他鼻青脸肿,一身泥土地闯进了这块似乎不属于他的陌生的领地。

有几丝白发的胖胖的女教师正在给一年级的学生上课。生词学完了,女教师讲起了高玉宝的故事。

讲着讲着,她走神了,因为她看见教室后面的门口就蹲着一位“高玉宝”,睁着一双大眼正出神地听着,专注的神色,好奇、渴求的目光……

“你进来听吧!”女教师和蔼地招呼他。

但他只挪动了几步。

女教师走了过去,发现他满是尘土的身子根本就无法站立起来,她弯下腰抱起了他,他的脸贴着她的脸,她的耳际响起了低低的童声哀求:“老师,我也要读书。”女教师的眼睛顿时模糊了。

于是,这个班的后排加了一张课桌和两条长凳拼成的椅子。七岁的他,成了这个班的一名插班生。

他自己艰难地爬到了知识这条道路上。

当学生自然要像个当学生的样子,妈妈给他缝了一个草绿色的小书包。他高兴极了,晚上趴在床上做完作业,他就把书包端端正正放在枕头边。每次从梦中醒来,他都紧紧地搂着这只小小的绿书包,生怕它会突然飞去。因为这绿色的春天里,装着他膨胀的欢乐和希望啊!

上学,他不能老像受伤的蛇那样,慢慢地从那一百米,不,对他来说,无异于十公里的路上爬过去啊!父母抱他,老师背他,但父母和老师也有许多忙得顾不过来的时候。这时,同学便向他伸出了热情的手,送来了温暖的背。

一年级班上,有位从小在缅甸长大,因缅甸当局排华回国的归侨,是个十六岁的大学生,背他去,送他回,数年如一日,无论风雨。友谊和爱,几乎使他忘却了病残的苦痛。

他想忘却苦痛,苦痛却一刻也没有忘却他。小儿麻痹症的遗憾患,加上几乎空白的运动使他成了一个“后天免疫力消失症”的患者。感冒、发热、腹泻,已成败了他的日常功课,加上治腿,他过的也就是,三天学习,四天住院的日子。

像电影蒙太奇的剪辑,他断续、跳跃地念完了小学。

同学们高高兴兴地上了中学,他却再也无法爬进那个门坎,对于他来说,那个门太远,那个门坎太高了。他望着那些昔日同学兴奋、快乐的神色,他黯然了,苦涩的泪水涌了出来。

老师摸着他的头,欲说无语。这位灵魂的工程师知道,在这颗残损的求知的心上,不幸是无法用语言来抚慰的。那年头,考试是用不着的,就发给他一个印有“最高指示”的小学毕业证吧,这是老师所能尽的最大努力了。

“你有过绝望的时候吗?”我们好奇而直率地提出了这个尖锐的问题。

“怎么没有?”他坦率中有些不好意思,“多次手术,治疗无法结束我爬行的历史,一出门就有些孩子跟着我叫‘瘫子’。躺在床上,我左思右想,想到父母为我耗尽了心血,自己却是团不能动弹的废物,生活的乐趣在哪里?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几次我都想用绝药和绝食的方法来了结自己,但每次都被父母发现了,说服了。”

小学毕业那年,同学们高高兴兴地升入了中学,他却永远结束了自己的学校生活。同学们的同情和惋惜,使他痛苦地再一次看到了自己和正常人的区别。他绝望了,在绝望中他似乎看到了在人生之外还有一个什么去处。

那是一天的上午,父母上班去了,他爬到了离住处不远的一个叫“狮子塘”的水塘边,伤心地坐了很久,眼泪一个劲地流。他把豆芽似的残腿慢慢地伸进了水中,他悲哀地看着这细细的,仿佛不属于自己的腿,身子在慢慢地滑下去,滑下去……眼前的水动了,微微地动了,荡起的漣漪发散开去;绿色的浮萍动了,金色的太阳也动了……世界,多美啊!脚边的鱼儿自由自在地游着,连鱼儿这样的小生命都快乐地活着,我能像条狗那样无声无息死去吗?妈妈、爸爸、弟弟,他们要回来不见我,该会多么伤心啊!狮子塘,好威风的名字。狮子,不正是因为它的勇猛、刚强而成为兽中之王的吗?……

他在塘边思潮衬着,权衡着。

一位在当时“不许乱说乱动”的姓何的右派叔叔发现了呆坐在塘边出神的他,慌忙将他抱了回去。

“以后呢?”

他翻开《永恒的爱》递给我们。我看见这样一段话:“生活是这样鞭策我,力图把我驱赶出列,而我始终没有曲膝,顽强地朝着预定的目标走去,我像一个胜利者那样走过来了……”

保尔走过来了,他也爬着挤进来了。

他用木头的脚在地球上踩出了一个个的坑,坑里埋下了种子,长出了果实

他永远忘不了一九七四年,父亲抱着十岁的他,背着十二岁的姐姐,艰难地来到了几千里以外的北国,住进了长春解放军208医院。医生用四块夹板和两根拐杖,使他十年来从未挺立过的躯体终于站了起来。虽然坚硬的夹板绑得他全身不舒服,腿也根本无法弯曲,但他宁愿就这么艰难地站着,像个“人”字那样站着,也不愿再过那种整日和床板和地面打交道的匍伏蠕动日子了。

学校生活结束了,虽然拿了个小学毕业文凭,但断续的迭加,充其量不过念了两年书,强烈的求知欲未能泯灭。寄生苟活不能忍受,他要生活,他要学习。

学什么呢?他想起小学二年级的时候画过的一张蜡笔画:一栋房子,一个长着胡子的太阳,两棵大树,一条小河,还有两只小鸟。老师表扬了他,这幅画还被贴上了教室后面的“学习园地”。

他想起小学毕业前夕,他画了几幅学雷锋的漫画,从他小小的天地看来,背了他几年的连兴隆同学就是一位活雷锋。这几幅画参加了学校的画展。老师和同学都说他画得不错。

他准备学画了,他要画出更多更好的画。

他用铅笔、钢笔画了一些古代的将帅,穿着盔甲,拿着刀枪。当然,他还画了雷锋、保尔,但不很像。显然,他并不具备绘画的天才。

将帅、雷锋、保尔也是要吃饭的。家里七口人,父母的工资家起来不过七十多元。小的要读书,两个病人要治病,家庭财政已出现了惊人的赤字。为了弥补亏空,他和姐姐糊火柴盒,绕棉线,用刀刻剪拖鞋带花纹……执刀的手磨起了血泡,他咬咬牙,俨然像个艺术家般地悉心刻着,他想用自己勤劳在家庭节衣缩食的天平上搁上一个小小的砝码。

他的绘画兴趣被父母发现了,他们请来了同院子住的群艺馆的刘世群老师,刘老师是是全国知名的画家,刘老师看了他的“作品”,发现了“涂鸦”中的执着和才华。但面对这样一位连坐都坐不稳的孩子,他踌躇了:基础这么差怎么教?坐立不稳怎么挥毫作画?可是那恳求、渴望的眼神又使刘老师不忍心拒绝,他收下了这位特殊的学生,就像当年马园里小学那位善良的女教师那样。

就这样,他开始了自己半工半学的绘画生涯。

小孩随心所欲的涂画是一种乐趣,一种消遣,但正规学习从事绘画就不是轻而易举的事了。

没有臀部的身子坐不住怎么办?,一张像单车坐垫形状的高凳生产出来了;画大幅画不能坐,他撑着双拐,绑着夹板画。站久了,顶触的部位磨出了血,血粘住衣服,动一下彻心地痛,直冒冷汗。实在支持不住,就扑在床上画素描。就这样,他临摩了达•芬奇、丢勒、鲁本斯、拉斐尔等大师的大量作品。

光自己一个劲画还不行,他还要看许多美术和美学的理论著作。一个只有小学二年级程度的孩子要看那么高深的理论专著,许多字都认不全,困难也就可想而知了。他用几本迅速破烂的字典对付了拦路虎。而实践和理论中的一些问题,他就去请教老师。这得劳驾放了学的妹妹搀扶。

一天,天下着瓢泼大雨。《拉奥孔》一书中有几个问题他百思不得其解。妹妹不在家,怎么办?他着急了。下雨,才几十米,他用木头的腿迈出了门。一出门,他才发现自己错了,拐杖在泥水中一拄一个深坑,并不那么听话了,这根拔出来了,伸向了前面,那根却生住了根;他失去了重心,重重地摔在了泥里。夹板绑住的腿无法弯曲,他也就无法站起来。雨巷空无一人,他丢了拐杖,用手抠住地面,咬着牙一寸一寸往前爬。雨打在脸上,嘴啃到泥浆。几十米、十几米、几米……好难啊!终于,他爬到了老师门前,他用滲血的手敲响了门,微弱的敲门声惊动了正在作画的刘老师,看到浑身湿透,手上、身上、脸上都沾满泥浆,瑟瑟发抖的他,看到他身后泥水中蜿蜒的宽辙,刘老师心痛了,动情了:“小琪啊,你怎么不让人叫我过去呢?”刘老师含着泪赶紧把他抱进了屋……

静物写生是绘画的一门必修课,静物中最重要的便是石膏像。为了他学画,家中的开支已经压缩到了极限,他无法再从饭碗里挖出石膏像来。他就请人挑回来几百斤泥土,自己动手搞起泥塑来。爬在地上塑,靠着凳子塑,撑着拐杖塑,站在木板架上塑。满头的热汗滴在泥里,砌上去;几次从木板架上摔下来,血淌进泥里,抹上去……几十个日夜过去了,一座与正常人体差不多高的塑像站起来了,刷上石灰,虽然比不上米开朗基罗的《大卫》精美,但这是一尊真正的中国劳动者的塑像。那栩栩如生的神态,健壮的体魄,丰富的表情,在这外压力与内张力的和谐统一中,在诗与力的三维空间里,他陶醉了。摸着那留下自己血汗和体温的隆起的肌肉,想到自己萎缩的肢体,他虽然有些沮丧,但想到这神奇的美的魅力出自自己的手,他又感到了创造的欢悦。

他笃信拜伦的名言:“逆境是达到真理的通道。”

是的,大地的奉献总是为那些辛勤耕耘者准备的,即使是丧失了耕耘条件的耕耘者。

经过几年刻苦的学习,他成了刘老师诸多学生中的佼佼者。

一九七九年,他的宣传画《为四化努力学习》参加了建国三十周年全区美展。这年,他才十五岁。

一九八0年起,他连续在《赣南文艺》、《赣南日报》和《群众文化》发表插图和连环画三十多幅。

一九八三年,他加入赣州地区美术工作者协会,成为该会有史以来最年轻的会员。

类似图表的简单罗列,却饱含着爬行者多少铭心的痛楚,浑身的泥浆和和侵衣的血泪!他是用心蘸着自己的血汗和泪水在画啊!

“我要不懈地追求。追求本身就是一种美。”

这话,说得多好!然而,就像他的画一样,透浸着血渍。

身残未敢忘报国

艺术的迷宫里,有多少璀灿的珠宝和珍奇。眩目的色彩,耀眼的光辉,使他陶醉,流连忘返。

达••芬奇的《蒙娜丽莎》是美,罗丹的《加莱义民》也是美;德加的《舞台上的舞女》是美,张择瑞的《清明上河图》也是美,美有不同的种类。悲鸿的奔马是美,孟頫的栓马也是美,美有不同的形态。

断臂的米洛的阿佛罗季特(维纳斯)成为举世瞩目的神奇美的艺术,是由于她选取了最恰当表现魅力的姿势。

他权衡了自己的条件,毅然决然地向连环画领域开拓。

画连环画需要高深的学问和广博的知识,他阅读了大量文学、史学、美学专著和绘画理论;系统自学北京语言文学自修大学课程;自学了陈琳英语广播教材;还试译了后期印象画派和佛罗伦萨画派的几篇理论文章……

列举事例是容易的,但作为一个只念了两年“最高指示”的爬行者来说,不是太艰难了吗?这难和易之间,就有最坚韧的意志和最执着的追求。

躺在床上,解开支架,他成了没有骨头的软体动物。早上穿衣,得花一个半钟头。洗澡,就得两个钟头。不能弯曲的支架,只能让他像婴儿那样站着解大便,跌倒了就无法自己爬起来。数不清的药瓶和针剂……

多么艰难的追求!

追求,是为了完成美的自我设计吗?

“不。我身上的血,百分之八十以上是从别人血管输入的。我的每一步,都是靠亲友、老师和同志们搀扶走过来的。是他们给了我生存的力量,使我懂得了人生的价值,人生的意义,懂得思索人生的路应该怎样走。”

刘世群老师七年来一直关怀、辅导他。

中国社会科学院外国文学专家罗念生把自己珍藏的原版《希腊考古学》赠送给他。

中央美术学院连环画系教授贺友直寄来自己的论文,并提写“罗琪同志指正”。

省文化厅领导胡敬修写信鼓励他。

省、地、市各级领导常登门看望,帮他解决实际困难。尤其使他难以忘怀的是,那年八月他从长春治病回来,路过北京,王震同志还派秘书为他借好轮椅,派小车送他到车站,并写信托列车长照顾他。

…………

我们的社会,是怎样关心一个进取的残废者啊!谈到这些,他的泪在眼眶中闪烁。泪帘后面,我们看到一颗滚烫的心。

所以,他学习金石后的第一方篆刻,便是“祖国万岁”。

他虽然脚不能出户却在注视、关切国家大事、社会问题。他在《北京青年报》发表“做个好公民”的见解;他写了许多篇幅短小而深刻的杂感、论文:《为了下一代》谈污染和绿化;《读史有感》谈说假话的弊端;《爱国与报国》……

古人云“位卑未敢忘忧国”,他是身残未敢忘报国啊!

忧国、报国,都不能仅凭个人能力。所以,他特别注意团结青年。他既在别人的搀扶下艰难地求索,又时时帮助比他后进的青年一道求索,正如他所喜爱的《风雨兼程》歌中唱的:“风光在险峰,携手同攀登”。

有一年,刘世群老师上中央美院进修去了,他就主动把刘老师的六七个弟子组织起来,在家里办起了美术学习小组,由他担任小老师。那天进行写生训练,他指挥小伙伴把家里的坛坛罐罐全部搬了出来,床上的被单也挂起来当作了背景,还故意弄出好多皱折,把妈妈好不容易收拾得整洁明亮的房间,折腾成了一个杂货铺。一个新的热水瓶也在折腾中殉难了。听见敲门声,小伙伴一个个吓得躲了起来。他却像个英雄,站出来承担了所有过错。

小伙伴邓小强几次想扔下画笔,是罗琪鼓励他坚持了下来,并考入了江西大学园艺系专门从从事植物标本的绘制。

小伙伴肖春芝是罗琪辅导,帮助他考入了上海会计学校装饰专业。

小伙伴张晓讫喜欢搞木刻,罗琪指导他构图,并写信推荐,使他第一次在《赣南文艺》上发表了作品。

他辅导许多青年习画;帮助社区画宣传栏,给个体工商户画广告,为乡镇企业局画资源图。付出了大量的劳动,却不肯取分文报酬。一九七九年春节,他到南康县凤岗乡外公家住了一个月,便热心为农民们画了五十多幅肖像画……

他的家搬过六次,每一处都留下了他勤奋刻苦,乐于助人的精神。他那盏最早开亮最晚熄灭的灯火,不知直接间接地感召了多少青年!连他的老师刘世群都说:“我经常介绍一些画家到罗琪家里去给他指导,但他们同时也都为罗琪的精神所感动。”

一九七四年,他靠着夹板和拐杖支撑站了起来,十年后他站到了鲜红的团旗下,还当选为街道的团支部书记。理想和事业给了他坚定的精神支柱;“于社会有用”则使他感到战胜身残的强者愉悦。

写到这里,推窗望去,又是一个满天星斗的夜晚。皎洁的明月,慷慨地把它从太阳那儿获取的光辉,如水,如银地泼往大地。天上大大小小的星星正在眨着眼睛,多么明亮,多么美丽。

宇宙究竟有多少条运动的轨迹,地面又有多少爬行者的路呢?

后记

二十年前,在赣州那次影响空前,规模空前的“赣南书画会”上,我邂逅了罗琪,他的绘画和经历引起我浓烈的兴趣,在惊诧、感动、震撼的同时,我采写了这篇反映一个小人物的励志报告文学,报告文学很快在当年十月十六日的《赣南日报》刊登,并在全区引起了强烈反响。各单位和学校纷纷请他去做报告,他被选为市优秀团员、省新长征突击手。我国著名的漫画家张乐平先生还为他出版的《罗琪漫画集》题写了书名,写了序。

现在罗琪已娶妻成家,自食其力,生活幸福。他自己开设了一家“罗琪书屋”,租售书籍,兼营书画,书屋由于临近学校,几年来经营效益不错。真是

有志者,事竟成,天道酬勤

苦心人,天不负,无论残健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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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点评 ☆
li心有千千结点评:

有志者,
事竟成,
天道酬勤;
苦心人,
天不负,
无论残健。
期待原创作品。

文章评论共[2]个
梦天使-评论

令人敬佩,,值得学习的精神:)at:2005年10月20日 下午5:16

荆楚风铃-评论

好久不见你,你以后还是我好友呢。呵呵只怕你不记得了哦。
  【荆楚风铃 回复】:不是以后,是以前,打错了。 [2005-10-21 15:59:48]
  【猪不戒 回复】:对不起!我因为生病好久没上网了,谢谢你还记得我,我们应该还是好朋友的,望多联系. [2005-10-24 9:13:39]at:2005年10月21日 下午3:5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