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们家乡栖住的鸟,留鸟居多,如麻雀、喜鹊、山鹊、灰鹰,以及生活在水边芦苇丛中的小鸟。候鸟也有几种,最常见的是燕子和大雁。燕子春天来,大抵阴历正月或二月初。所谓“燕子来时新社,梨花落后清明”、“七九河冻开,八九燕子来”。燕子来了之后,先忙着筑巢做窝,然后产卵孵化。到秋天,小燕长大,就一起飞到南方去越冬。大雁则是秋天来,重阳之后,寒风初动,那蓝爽明澈的天空就不时地滴下“呕嘎、呕嘎”的雁声。抬头看天,一碧万顷的幽蓝之上,就有一个缓缓移动的“一”字或“人”字。燕子喜温,总向着暖处飞。我揣测,燕子的老家在我们这里,每年它都要回家生儿育女,而南方只是它们的客居之地。大雁或是冬天里在此客居,春夏则回它们的北方老家孵育后代。我们这里也称大雁为雁鹅,因为它们的样子,极像人家饲养的那种大瓦灰鹅。
燕子来时,头些天总在村子里乱扑乱飞,寻旧时窠巢。若旧巢尚在,便安然人住。若旧巢已毁,或是头一年的新燕,便急急忙忙找个适合地方垒巢了。
我年少时在乡下,年年春天都盼着燕子来我家做窝。我在正对大门的房檐上钉两根一头削尖的竹筷,上面置一块弧面形的青灰色小瓦,用以引诱燕子前来。而燕子一个也不肯来,纷纷向那些高堂大屋飞去。我少时家贫,房子低矮破旧,真想不到鸟儿也嫌贫爱富,为此我曾暗暗发誓,长大后一定要挣足钱,盖一幢亮亮堂堂的大瓦房。
大雁虽然年年来,却是自命清高,不肯与人亲近。大雁十分警觉,就连睡觉也会留只雁值更。遇有响动,就发出一声长唳,于是全体起飞,以躲过人或兽的袭击。
家乡有个很大的人工沙河,占地四百多亩,其形状很像一只直立的兔子。夏天水涨,
浩渺一片。到了秋天,水退下去,于是伴随大河两侧的三条分岔小河的那大片河滩便长满碧油油的河草。河草多半是常绿的,似一个硕大的足球场或高尔夫球场。这球场似乎特地为大雁们准备的。大雁仪态万方,真可谓鸟中贵族。
小时候,只要一有空闲,我便去那河滩,趴在柔如丝锦的湖草上,饶有兴趣地看雁群起起落落。当然那是一动也不敢动的,若有一丝响动,被大雁觉察,便即刻飞得无影无踪。
我的父辈们大都是十分能干的人,他们不仅精于耕作农事,也精于渔猎之道。农忙时,耕种收割,稍有闲暇,就到河里或池塘里去捕鱼捞虾钓鳝捉鳖。他们也曾经猎捕大雁。有一年,部队拉练在我们村营宿,官兵们参加了地方平田整地、疏通河道的大会战。村里为感谢部队首长,专门做了一桌酒席,菜肴里就有一道“大雁展翅”。席间,一位首长对村干部说:“别用农药毒杀大雁了,那样不好。”从此以后就再没见到我的父辈们再去猎捕大雁。
没几年,围河造田让那片河滩变成了水稻田,环境破坏,大雁便不在这儿落脚。秋天,大雁仍是“呕嘎”地叫着,却不肯落下来,而是从头顶飞过,寻另外的地方栖息去了。近些年来退田还河,除了有些地方辟出来作为水副养殖基地外,其余的地方秋冬之季又都长满碧油油的湖草,大雁又开始在那儿停留了。我几次想着深秋再去看一次,像少小时那样一动不动地趴在草丛中,看那些贵族般的雁鹅一群群飞起,又一群群落下。
有时我觉得自己和乡村里越来越多的年轻人,也像候鸟。在外面读书、工作、做生意、打工的我们,只是逢年过节回趟家,过罢年节就走;或者,只是农忙时回家,农闲就走。这种城市和乡村间的两地迁徙,不也似那些候鸟吗?我们是不是都还记着家乡那片碧草如菌的河滩?
候鸟们借以生存栖息的乡土啊,年年的燕去雁来,年年地沿着那条乡村公路和乡间大道回归着候鸟一样的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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