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接到初一的新生，什么习惯都待养成，尤其是那群剃着光头，老爱逃学的男孩子们，我感到有点力不从心，手忙脚乱了。可偏偏这个时候，学校要搞什么合唱比赛，真够呛的。唱歌对我来说，倒也没什么，自己不就是顺便教音乐的嘛。可就是那指挥，把我给难住了——选谁呢？　

“王娟，你来试试？”不行，怎么一点节奏感都没有！

“彭桃，你来看？”太软了，姿势也不好看，挺别扭的！……

我把自认为合适的人选，都叫来试了试，可没有一个我中意的。我垂头丧气的离开了教室，看来这次比赛没有什么争头了哦！

“老师，我可以给你推荐一个人吗？”班长悄悄跟在我身后，怯生生的问我，“你看小辉怎么样？他很喜欢唱歌，声音也好。”

“小辉？我没听错吧？”小辉就那不算太矮的小光头，小学时候经常是在外面的草垛下上课的学生，据说还抽烟，就这样一个学生，我该信吗？可没有别的人选了，也只能看看了，也许……我不想对他抱太大的希望。

小辉被叫到了我的办公室，就像一个正待接受审判的罪犯，一直不敢把头抬起来。

“你别这样，我从开学还没有过批评你呢。今天我是找你来商量指挥的事的。”听我这么一说，孩子这才抬起头来，有点受宠若惊的样子，“跟我商量？”

“是呀，不可以吗？”

“当然可以了！”他憨实的笑笑，能够看出真诚，却又显得不虚浮，也不得意，好象是见惯了批评和表扬的样子——真够老道的，小子！

“听说你喜欢唱歌？”“恩！”

“你能够听懂节奏吗？”“能！”听他回答得这样干脆，我又问他，“那你拍拍，我唱多快，你就拍多快，行吗？”“好！”

我翻翻他们的音乐书，随便找了一个歌曲，他就跟着我唱的节奏，拍起手来。为了试试他的节奏感，我不停的变换着节奏，一快一慢。

“还真行！”我不能不夸奖他，这个时候。“如果我要你去指挥，你行吗？”

“行！”还是一个字。“那我教你动作，你下去练习，到时候我检查，如果可以，就让你去？”

我马上教了他两拍子的，四拍子的和三拍子的动作。他就那么专心的盯着我的手，也不模仿。当我叫他试看的时候，他却能够把那些动作比较正确而且蛮有样子的挥了一遍，我已经决定让他去指挥了，可我还是没有说明白，而是告诉他，过两天决定。

“可是，你这……”我指着他的头，没有说出后面的话。

“头发？呵呵，它会长的，我不剪了！”说完这个，他就跑着出了办公室。

“哈哈，小馨，他可不愧为你的弟子，跟你一样冲！‘行不行？’‘行！’多干脆呀！哈哈……”办公室里好多老师，都在学我们刚才的对话，惹得我也觉得好笑。不就教了他一个月不足吗？干吗像起我来了？人家小学六年的教育不是白做了吗？哈哈！

两天后，我还是宣布让小辉去指挥了，叫他好好的练习，平时同学们练习唱歌的时候，他就到台上指挥，顺便领唱。可他站在台上，很少动手，也很少唱歌，总是在别人难得唱过去的地方，他一个人领着他们唱起来。他还是那个冷淡的样子，好象对这事没有多大的热情。我知道，这次比赛，实在不敢抱太大的希望了！这期间，我只找过他一次，告诉他什么地方指挥要有力，什么地方该提醒他们起唱，尤其是《国歌》那弱起拍，一定要打到拍点上，还有《歌唱祖国》里，切分音，一定要指挥到位！他只是点头，别的他什么承诺都没有。我只是摇头，叹气！

时间很快就过去了，比赛已经迫在眉睫了。可我班的歌也就唱得那个样子，该注意的地方，他们老是注意不到，指挥也不动手，只是用自己的嗓子指挥着他们哪里该怎么样唱。有时，在我的督促下，指挥也挥一挥，不过，他一挥，班里的歌好象就唱的像那么回事！终究还是懒洋洋的。我叹气，小辉却老成的说：“急什么嘛，等比赛那天，他们就会认真的唱嘛。你说这样天天练习，谁也烦嘛！”

比赛前一天，我想反正也没有多大的希望，也就没有要孩子们准备什么服装，可孩子们自己却主动问我，为什么不说穿什么衣服。我只好回答，你们家庭也都不是很富裕，重在参与嘛。可他们不干，非要穿统一的服装。比赛那天，他们居然真的把服装统一了起来，白色的上衣扎进青色的裤子，蛮有精神的。

“指挥的服装怎么办呢？你看他那裤子都短那么多，衬衣也是旧的。”班长指着小辉，似乎有点不满。小辉被他这样一说，有点窘了！

我不能泼他们冷水，但也不能影响指挥的情绪，只得安慰大家：“人家看的是我们唱歌的水平，又不是看指挥的衣服！”

最后，同学们自己跑到高年级那里去借了一件黑色的马甲，套在了小辉身上。想想他们平时那满不在乎的样子，我还以为他们跟我一样呢，对此，我只能窃笑。

我是凑合着的一个音乐老师，我得给所有的班级伴奏，所以不能亲自去指挥那群孩子们。我就让他们自己看着办了！他们倒也很听话，安静的坐在他们的位置上，也没有人在那里出洋相，这个时候，他们往往比较懂事。直到轮到我班演唱的时候，我才叫了另外一个老师帮我伴奏，我得去组织他们，否则会是群龙无首，一盘散沙，有点杀风景的。集合好队伍，我就跑到观众席上坐下，我想我应该看着他们表演。我离开队伍时候，听见小辉在给他们讲什么，太吵，我没有听清楚，好象是叫他们一定要看他的手势唱。我笑，这孩子，平时满不在乎的样子，今天倒认真了起来！

队伍有纪律的走上了台，毫不松散，站定之后，全体学生的眼睛都齐刷刷的看着小辉。小辉将两只手平举过头，然后分下右手，转向，看着伴奏的老师。右手一起，伴奏跟着响起。那只右手，镇静的有力的拍着点，指挥着伴奏的音乐。前奏一完，他那右手马上转向同学们，那群孩子的嗓子，就在这一挥的同时，响起了洪亮的声音——整齐而有节奏。我被这歌声震住了，放眼望去，观众席上的学生和评委席上的老师，无一不在专心的看着，听着！

只见小辉的手，在空中划着，有柔，有刚，有高，有低。有时那手只是轻轻的摆动摆动，有时又突然来个高起大挥。平时，我都没有认真看过他指挥，原来，他指挥得那么准确，而且好象平时的叮嘱，这个时候全都在他脑子里记着，一处也不曾落下！而歌呢，好象也唱得很有力量。平时同学们唱不过去的地方，今天都能够那样高亢的唱出来。

一曲完了，全场肃静！大家好象摒住了呼吸，都在静静的等待着下一曲的开始。

歌还在继续唱着……

我呆了，那歌声比任何一次练习都来的整齐，响亮！那弱起拍呀，切分音呀，我最担心的地方，居然唱的都是那么整齐而到位。还有那双指挥的手，那是一双很有力的手，他集中了全体同学的视线和每个孩子的心！

几首曲子，一会也就完了。只见小辉的手，在空中划了一个句号，果断的收了回来，贴着裤缝放着。我站起身来，快速的向他们走去，我要去迎接他们——我的可爱的孩子们。我想不管这次结果怎么样，我都该向他们祝贺！更应该向他们忏悔！

目送着我班学生走下台去，观众什么反应都没有，我忐忑不安：他们都怎么了？刚才每个班的表演，都来点掌声，难道是唱砸了？

半晌，爆发出了雷鸣般的掌声。评委给了我班指挥唯一一个满分，也给了演唱者们一个最高分——我们班胜利了！我们欢呼，他们祝贺，我知道，这一切都该送给他们——我的孩子们！

从那以后，小辉他变了，不再留个光头了，其他几个孩子也都跟他一样留起了平头，他给我承诺：不管怎么样，我都会努力学！他们都不再逃学了，我的工作开始顺利了起来！

事情过去好多年了，小辉也已经长大了，开始了他自己喜欢的工作——组织了一乐队。可一直都还记得那次指挥，他说：要不是那次你对我的信任——放心的让我去做，我也许永远都是那个剃着光头，逃学的孩子。其实，我很内疚，他不知道，我当时的信任其实只是一时的无奈！

如今我老在想，你给孩子一个机会，也是给自己一个机会！如果你给孩子一个支点，兴许他真能够撬起地球？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