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庄很遥远,但一条条道路,通向那里。
在那里,男人如野草,取要有一方土,就能发芽,虽然清苦,一样蓬蓬勃勃地生长;女人如草花,得着阳光的照耀,就能开出绚丽烂漫的花朵,装点小村的凄清。
男人们握紧犁把,注视前方的目光,和轭下的黄牛一样坚定。吆牛的号子,散漫而悠扬,一片片深褐色的泥土,便在铧尖上恣肆开放。握紧犁把的手,长满死肉疙瘩,就是这样一双双长满死肉疙瘩的手,年复一年,将贫瘠的田野,撕扯成一陌陌良田。五谷的清香,四季飘荡。
女人们赤着脚,从布谷最初的鸣叫里走出来,深深呼吸春日的芳香。一颗颗躁动的种籽,从一只只柔软而坚忍的手中飞出去,在透明阳光里划出一道道优美的弧线,就成了此刻苏北平原上最动人的风景。
耕作和播种,脚步,一样沉实、稳健,来不得半点虚飘。这是我的父老乡村对待庄稼的态度。他们,和脚下的泥土一样诚实、质朴,更多的时候是宁静的,显得真实、寂寞。
远远地望过去,村庄,就像一群黄牛卧在那里晒太阳,不断有清风吹歪一股股炊烟,就像黄牛们举起来的尾巴。村里的房墙大都由土坯垒起来,外边再抹上黄泥。黄泥里拌有麦草,它们是泥墙的筋骨,手挽手地把着,不让风雨吹打进去,使茅屋下居住的人们冬暖夏凉。常年的雨水洗干净麦草的脸,天晴时,麦草上便反射出金灿灿的阳光。
农人,一天天从地头走过,劳作的手,从未止息。
那是庄稼生长的季节,小麦的浆汁,充满生命的意向,在泥土下汩汩奔流,注满庄稼的秸秆,使它们摇曳而挺拔。温暖的南风,如一只巨手,每一挥动,就撩起亿万株秸秆的鸣奏。和谐而强悍的音调,使农人的眼前一片光明。
随着收获的临近,农人,更是一刻也不能呆在屋里。他们,三三两两,蹲在地头,抽烟,喝水,漫不经心地估着收成。颤抖的手,暴露出他们的心底的秘密。时光,正一点点变成饱满的麦粒和沉甸甸的玉米。
日头升起,落下,永不停息。远村的生活,渐渐有了很多变化。先是,他们发现,粮食,能在一年中吃到头了。后来,人们身上鱼网般褴褛的衣衫甩掉了,一个个变得齐整光鲜。再后来,新房—排排站起来,没有了浊重的尘灰和蛛网,人们惊奇地发现:日子确实亮堂了!
是他们的心底,猛然注满了阳光。
依然是那种朴素,女人们赤着脚,在泥土的深处走来走去;男人们依旧缄默,没有过多的喧哗。晚间电视上花花绿绿的世界,也曾使他们咋舌,但随着黎明的到来,他们又携着农具走进田野,面朝黄土,深深地弯下腰去。倏然的一阵风,或一场雨,都不会使他们慌张,照旧深深地,弯下腰去……
在我意识的深层,感觉那遥远的村庄,像一只从树上摘下的柿子,在温水的柔润里脱尽了本不属于自己的苦涩,正一天天变得稠蜜,醉人。
噢,那是我记忆里遥远的村庄,其实每一刻都在我的心里流淌!
-全文完-
▷ 进入点滴人生的文集继续阅读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