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经晓起回苏州时,从车窗里向外望了一眼,溪边的几棵古樟的叶丛间透着远处徽家大屋那层叠高扬的马头墙,宛然一幅高手笔下的水墨丹青。怀想婺源竟然是在还没有离开她的时候。恰如西北民歌所唱的那两句,才得相见,已然相思。在婺源的日子里不时有这样的不经意间的回首一瞥,却在心里荡起波澜的感觉。置身画里的感触真的难以用语言来描摹,心动了是唯一可以说的。在太多的碎石山路的颠簸之中,一次次地感叹深山中的徽州人的勇气和智慧,就如同第一次踏足徽杭古道上,被那鬼斧神工般的山间青石小路震撼。而颠簸之后豁然出现在眼前的山村,又美得让人不敢高声语言。
婺,旧时对妇人的颂辞。这是辞典上说的。那么,婺源是美妇人之源,还是婺水之源?青山老树,高墙黛瓦,小桥流水,古亭驿道,婺源真的是一位锁在深山的女子,清清婺水养育出来的美人;坑在赣地意指溪。一条蜿蜒的小溪穿村而过,溪的一边是条被磨得光滑的青石小路。路的旁边错落着古老民居,层层叠叠向小溪的尽头延伸,却又倒映在明净的溪水里。暮归的牧童牵着水牛缓缓走上平板石桥,身后是起伏的青山绿树红花,村中老妪蹲在在溪水边的青石条上,依在黄昏的余晖中捣衣闲话,高起轻落的棒槌,就像扶在宫商上的纤手,琴音随着流水围绕村庄。几缕炊烟在屋前房后飘动,数声犬吠在空旷的田野里回响。
五柳先生有诗云:“方宅十余亩,草屋八九间。榆柳荫后檐,桃李罗堂前。”原来千年以前的世外桃源也就是这样。
关于婺源城的故事
唐玄宗开元二十八年,朝廷为便于统治,析休宁县之回玉乡和乐平县之怀金乡,于农历正月初八日建婺源县。县治清华,隶歙州。民国二十三年,民国政府为战局考虑,分割徽州,将婺源划隶江西,徽州百姓似丧妣考。民国三十五年,战事稍平,婺源县参议会以婺源贯隶安徽为由,上下串连,发起“回皖运动”,一时朝野哗然。此举距婺源划归江西一十二年,次年婺源重回皖地。古徽州人向来注重根基,不堪龙脉分离,徽商在明清两代的成功也是这种地域的思想的直接表现。
据婺源县旧志记载,太平天国天王洪秀全,其祖居是婺源。洪氏二十九世祖洪古雅的次子洪玉,因黄巢起义避居乐平枫木桥,其后裔洪贵生又迁潮州丰顺县汤田布心定居。洪秀全是潮州洪氏世系的第十六世。今鄣山乡车田一带洪姓居民均属洪延寿后裔。
南宋理学家朱熹祖籍也在婺源,据考证他的父母都是婺源人。相传他出生于福建建阳武夷山地区,7岁时得了软骨病,他母亲抱着他回婺源看病,在山脚下歇息喝茶时,将留给朱熹吃的干粮给了一个乞丐,乞丐感恩,轻轻拍了小朱熹一下,他的病便奇迹般地好了,马上下地可以行路了。这个传说有点神话的味道,不过婺源人在经商成功后,特别注重读书,理坑也因好读成风,崇尚“读朱子之节,服朱子之教,秉朱子之礼”,被赞为“理学渊源”。仅理坑一村,自宋到清就有进士一十六人之多。
其实祖籍婺源还有一位名气大的要命的人物,他把持朝政,力主和金,残杀岳武穆,以至长跪在西子湖畔岳王坟前。秦桧虽然是民间百姓眼中的历史中的罪人,可他的确也不是一无是处,至少他是位大书法家,我们今天沿用的宋体字就是他的字体。只是婺源的百姓不愿提起他,忠奸善恶在山里人心里非常简单。
关于村庄的故事
彩虹桥是廊式木桥,位于清华镇的老街边,始建于宋代,取唐诗“两水夹明镜,双桥落彩虹”之句而得名。桥全长一百四十米,由六亭,五廊构成长廊式人行桥。每墩上建一个亭,墩之间的跨度部分称为廊。从远处看,亭略高于廊,形成错落有致的风格。彩虹桥的桥墩像半个船形,前面丰锐,后面平整,熟称燕子嘴。尖嘴处迎下泄的山涧,后面平实部分稳固桥身。初见有些奇怪,站定而想,不由拍手称绝。
桥面用硬杉木铺成,廊柱图红,艳丽扎目,廊旁有长几,供人歇脚。亭中供奉大禹神位。亭上有额,亭柱挂联,皆是新添之物,与桥难配,颇煞风景。粗看结构简单,做工粗糙,榫头之间的缝隙大,长廊都不在一条直线上,应该是由普通匠人所建。细看却感古朴、厚重、历史的存积感很强。虽经整修却没有画蛇添足加上徽人固有的砖石木雕,颇是难得。伫左栏而眺,有独木小桥飞跨,人犬相对而行,远方农舍层层,高墙叠叠。近端古樟新绿,油菜花黄。倚右栏则溪水涓涓,风车疾行,水石相伴,野趣横生。
延村,清徽商发迹后的建筑群。这里的建筑特别注重砖石木雕,且群屋一体。因为是商人发迹后所建,商家的味道就多些,不象后面到的理坑,庆源诸村。
延村的房屋多为清代乾嘉年间所建,鲜有明代的东西。据说最兴旺时,全村有四座祠堂,一百余栋大宅。如遇雨雪天气,由村头走到村尾,可穿堂入室而衣裳不湿。现剩古民居五十余栋。风格大同小异,多为一层至三层穿斗式木构架,四周封火山墙围起,大门为石库门坊,水磨青砖门面。平面布置常为三开间,内分前厅、后堂、厨房,前后均有浅天井。方柱石基,格扇门窗,青石板铺地。
出延村至思溪,才到村口不觉欲呼。小村背山面水,嵌于锦峰绣岭、清溪碧河之中,房屋群落与山水互为点缀,如诗如画。村口有明代古通济桥,亦是廊亭风格,比起先前的彩虹桥一点也不逊色。依栏所见的景致可能是婺源唯一能够应对“最美的乡村”的美誉。
到理坑需要越山涉水,穿行峰间。路靠山崖,一旁山涧缓流,满山佳木葱葱,映山花红。时有飞泉天来,跌宕崖间。几百年来这个偏僻的小村养在深山,却名扬在外。自秉承朱程理学之风,人才辈出,明一代后更是达到高峰。先后走出了尚书余懋衡,大理寺正卿余启元等进士16人,文人学士92人,著作达333部582卷之多,其中5部78卷被列入《四库全书》,足见理坑昔日的辉煌。
里坑是婺源之行中所见最美的村子,原因之一是她还没有被完全开发,民风依旧古朴,溪水依旧清澈,古屋依旧延绵,荷包红鲤鱼依旧鲜美。漫步在深邃的小巷石板路上,如同走在厚厚的历史书中。偶一抬头,尚书府第就在眼前,稍不留神,一脚已经碾在了天官上卿府的台阶。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明崇祯年间广州知府余自怡的“官厅”,竟然是整个理坑最豪华的府邸。即便把它放到苏州也称得上气派少有。“云溪别墅”则是理坑中最特别的,她一改徽派建筑的风格,形似江南的园林小品,相见之下有股莫名的亲切。
虹关有徽饶古道第一关的别称,明清两朝还是徽墨的制作中心。只是现在已经没有了当年的辉煌。唯一可以示人的是村口的那棵古樟。这棵古樟十数人合围,冠幅数亩,人立枝梢犹如燕栖雀留。由树下四顾,入目皆画,溪水缠绕,修竹倚窗,青石小径蜿蜒通幽。由虹关往南数里有詹姓村落庐坑,铁路之父詹天佑就出生在那里。
岭脚到官坑是一段山间的青石古道。石阶已被磨亮,时有细雨轻打,山色葱郁分外美丽,负行囊而行有重走徽杭之感。夜至庆源,雨色朦胧中的小村美得让人窒息……
关于我们的故事
听俱乐部首领阿亚跟我说婺源还是在冬天,他亮着那双剑客般的眼睛,口脚并说着婺源的老房子,江岭的油菜花。于是去江岭看漫山遍野的油菜花成为我心里的希望。临去婺源的那天有点不舒服,一路上绻在坐位上,话也懒得讲。车夜行近千里,晨曦初显时来到清华镇的彩虹桥头。
街边早饭铺子的江西老表,看见我们并不招呼,而是用一勺滚烫的热油倒进粉条的汤里,那一油水交融的呻吟,把所有人的目光和食欲一起勾住。吃罢推碗,终于明白美丽的响声并不等同于美味。
少了有效监督的大潘同志,在彩虹桥的岸边,急于想继大明山穿越之后再次湿身,和他一起急切想感受廊桥下美梦的自然是阿亚。若不是江西老表的及时挽救和岸上美丽女孩的呼唤,竹筏会把潘同志遥远的地方。不过也是在彩虹桥,大潘同志因为兢兢业业地为妇女儿童谋福利成功地爬上了“妇联副主任”的高位。不过也因为大潘同志长期深入妇女儿童的生活中,思想上不可避免的产生了一些腐化倾向,幻想把如花似玉的豆豆和咏咏幻想成自己的八姨太,九姨太,在江岭得知豆豆和咏咏被阿亚带上了山时,大潘顿时忧心忡忡,无比失落,在阿亚下山的时候施行了种种报复。
思溪的那顿午饭让人等地忘了时间,夜黑风高的“杀人游戏”提早开演。因为有许多新人,所以游戏有些乱套,可是之间发出的笑声恐怕是少有的,以至在婺源每晚必杀,那怕是庆源一屋脚气的八男榻前,众美眉也照样横刀。菜是台驴做的,台南口味的江西农家菜,让我们个个如狼似虎。这一路上这对台胞最喜欢的就是拔青葱摘野菜。
去理坑的山路实在崎岖,久在城市奔驰的汽车也腐败了,居然在半道发嗲罢工。弃车而行,婉入仙境。“牛牛老大”头扎花头巾,活象一只身手矫健的狸猫,见众多驴美眉惊叹溪流边的映山花红时,挺身而出跳下山崖,手脚并用,溯溪谷底采撷了一束最美的野花,回至岸上单跪献媚于豆豆美女。豆豆接花还以飞吻,未等牛牛老大感受幸福,一顿暴打出众驴之手施牛牛之身。
理坑的晚饭在农家的门前的晒场上,喝惯花酒的潘副主任,施展浑身解数终于得到了美眉们的认同,以副职全面负责工作而取代场主。得到潘主任点拨的“三皮陈”,亦成功地连升三级,由一个尉级军官晋为少校营长。理坑一餐变成老营长的鸿门宴,婺源理坑成为老营长的滑铁卢。
围着篝火,杀人放火。山村的静谧被我们打破,连主人家的看家黑狗也冒着绿光,盯着我们忘了自己的职责。
次日游村,有黄口小儿为导,经尚书第、天官上卿府,说红鲤再生故事,讲余氏代驾的传说。山里出了两个从二品的官自然是值得宣扬的,《明史》确也有这二余的列传。二余皆万历朝臣子,死后获南京尚书衔,代驾一说纯属虚构。
虹关午饭是最丰盛的。散在路边,与犬同食。阿亚献花豆豆,强索飞吻,首开姐夫一词,并且使“姐夫”成为热门人物。阿亚大潘始成情敌,大潘乃有“老子要杀人”的口头语禅。所有种种俱虹关而起。
“光光小妖女”菲菲是一个才两岁八个月的女孩。随母“二姐”同来。初来大家为其担心,配阿亚和大潘两个“奶爸”。到走从岭脚至官坑时,才知我们错了。上七下八里的山间石道,她居然独自走完,虽有风雨袭来,也只是牵母手而前行。如此女孩潘主任岂肯放过,自己太老,儿子杀上,只可怜女孩的夫婿还在杭州待生。又一个伤感的故事……
我的故事
未到庆源,暴雨如注,前方山道又有陷轮摩擦的变故。“牛牛老大”跃入雨中,化解纠纷,排除堵塞,堪称是驴人的骄傲。雨夜中没有听见夜雨芭蕉的柔美旋律,只听到四周驴友如雷的鼾声,还有野猫发性的叫唤,那是大潘男生宿舍笑话的余音。
江岭是我当初来婺源的唯一理由。阿亚诱惑我说,江岭油菜花盛开时,春天就在婺源。听着窗外的春雨,我梦里呢喃:我的油菜花啊!
徒步往江岭,饶行在山间时,阿亚偷偷问我,没有了油菜花,会不会遗憾。我恶狠狠地说,我会把他大卸八块。阿亚夸张大喊救命。其实云雾在身边翻腾,凉风在耳旁撩拂,山下的马头墙时隐时现,这样的感觉已经不需要金黄的油菜花了。
沿青红色古道石阶,穿过一个无名的古村,又爬上一座山头。忽然间峰回路转,在这山崖的尽头,在我的眼睛能够看到的视野里……我该用怎样的语言来描述眼前的花海,形容我内心的震憾呢?我只觉词汇的贫乏。
山谷里是层层叠叠的梯田,层层叠叠金子般的油菜花,如同油画中堆叠的黄金的海洋。那气势是我怎么想也梦不到的,惊心动魄的美丽还不是这海一般的花,而是在花的海洋里那点点绿色的的村庄。炊烟袅袅升起,老牛闲耕田间。所谓春天不是冰心笔下的无香的浅浅红色的海棠,也不是这漫天的金黄,只是那一点绿色,一条褐色的甩着短尾的老牛。
我对着山谷高呼:阿亚,我爱死你了!阿亚顿时晕倒。
故事太多了,还是留点遗憾吧。因为遗憾是下次同行的理由。
攻略样的驴记实在没有办法写出来。写磨盘也好徽杭也好,都是拖拖拉拉的,庐山是我一个人去的,想介绍给朋友,可是居然写成考据样的。只是去了一个地方总想给自己留点什么,所以还是继续写这样的游记。
西苏于吴中沁庐
本文已被编辑[鬼魅罂粟花]于2005-10-18 15:03:46修改过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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