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先生说:我向来是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推测中国人的。我想,先生的“不惮”是多少有救治进而痊愈的希翼的。我本来也正如先生的“不惮”的,但至于惨杀的目睹后,我却已身心冰冷,手足俱木,仿佛我的心沉重的要死了。
自古,国人对于杀的围观便有热衷。先前也或许有官府逼迫的成分在内。因为官府要杀一儆百,以警效尤,所以逼迫百姓去看杀人的场面,以教化和禁锢他们的思想行为。其时,大概人们是不敢多言的,只是默默的看,或许又由于初次的看到残杀,会有良心的触动进而流泪的。然而,慢慢的看的多了,就麻木了自己的眼睛和灵魂,视杀人为常见小事了。人们只是木然,来了,看了,走了,就像吃饭一样夹了,嚼了,咽了,机械而呆滞。其间或许也有官府的管制,因为你若为“犯人”之被杀而流泪,是大概和“罪犯”有牵连的,或是同情也罢,官府也定会株连的。所以我觉得人们的木然可归为两种成因的,一是怕了不敢同情;二是惯了没有感情。
至于后来,发展到如今,虽是看官家枪杀犯人的机会少了,但看人与人之间的争斗却多了。以我的理解,这私人的争斗多半是由生活目的的变更引起的。试想以前的人们温饱尚且不足尚且费人心思又哪里来的空闲去争斗?即或是有争斗,也是为争衣抢粮而斗,多少可博人同情,并没有哄笑。现在却已不同,人们的温饱问题已经解决或是基本解决,闲来无事又无所事事,便寻衅滋事,权当乐子耍耍。这由为温饱逼迫而斗进化到为乐子自愿而斗却是社会进步、物质充沛、精神发展的一大明证,也是人们感情麻木、冷血的一大明证。
至此,便不难推测,旁观者是如何欣喜看到别人争斗的,因为有人愿为找乐子而斗,则必有人愿为享乐子而观。至于起哄、喝彩,均是因一“享”字而起。而且越是惨烈这享便越是乐趣横生、妙处无穷。所以这“享乐”便是动机。
再至于动因,我想物欲横流充斥人心,从而迫使道德沦丧、人性冷漠。这物欲横流便是动机的始因,道德沦丧、人性冷漠便是动机的本因。因为此刻,人与人之间关系的纽带是淡化的只有利益了,其他所谓的爱情、亲情都是以利益为根本目的的。所以这就造成了两种人,一种逐利不顺而自暴自弃者;一种逐利颇顺而洋洋得意者。自暴自弃者容易放纵了自己,从而寻衅滋事以发泄心中压抑的欲望不能满足的愤恨;洋洋得意者却自以为站在精英的立场,以观赏玩味的心态去表达心中的快活,而喝彩起哄就是他们心情物化的实际行动。自暴自弃者的争斗则正如他们物化心情的切入点。
其实我总觉得无论是国人明里看两个普通人的争斗而叫好,还是暗里看拳击黑市上的血腥屠杀喝彩,这背后都是蕴涵着一种异样的、变态的心理的。把同类的被虐待看作是心理高[chao]的一个兴奋点,并且越是虐待的残忍,兴奋点就越是刺激心情向高[chao]攀升,最后终于成了疯狂的嚎叫。这是人由人回归到兽类的某个片段,倘若片段得以延续集结成影集,那么地球上将再没有人类,只余一嗜血的肉食动物而已。而这相对于鲁迅先生看到“画面上久违的许多中国人,一个绑在中间,许多站在左右,一样是强壮的体格,而显示麻木的神情”所担心的国人前路何止严重百倍。因为麻木者虽是麻木,尚且是有心的。只是久而久之之后的僵死而已,若是另有外界的强而猛烈的刺激,是仍有复苏的可能的。嬉笑者却是早已没有了心肝肠肺的。他们的嬉笑喝彩同类的被虐待便是无心始然。不过终于还是有些东西可以希望的,譬如那失眠,譬如那噩梦,譬如那噩梦惊醒后的喃喃自语。
然而其时我也在场的,虽未嬉笑喝彩,虽有阻挡之心,终是因为了自己的孱弱而眼睁睁的看着血案的发生。我想我同样也算不得人的,虽然我同样的失眠,同样的做噩梦,同样的被噩梦惊醒然后喃喃自语。所以我亦把这篇文章当作我的忏悔的。只是不知道我这样的忏悔是否还有意义?是否能告慰黄毛的在天之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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