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华钟美致夏心健

心健，我觉得生命中有这样的经历是好的，因为知道珍惜生命绝不是在生龙活虎的时间而是在疾病缠身的时候。如果一个人顺顺利利长大，一路安安稳稳发展下去，他将会是怎样一个人？

我从你的倾诉中也明白了活着真美好，一个人只要拥有了生命就是最大的幸福的道理。

是的，生命是短暂的，我们要珍惜生命。这样的感悟你当然要比我理解的更加透彻，这样的经历出现的越早便越早明白这个道理。

我被你称为“生命之花”深感荣幸。

当我们直面人生、置身苦难的时候，我们有时难免落泪。但“泪却是肯定人生的表示。因为生活是可留恋的，过去是春天的日子，所以才有伤逝的眼泪。若使生活本身就不值得我们一顾，我们哪里会有惋惜的情怀呢？……眼泪真是人生的甘露。”这是英年早逝的才子梁遇春的作品《泪与笑》中的话。

我知道你信中“童年时母亲的病逝，父亲权威僵化的教育模式，个人追求中经历坎坷的无奈，还有人世间的矫情和庸俗”所蕴含的众多磨难，我曾经总是认为你冷漠的那种表情其实是隐匿着难以理解的心灵痛苦，但是，心健，你不必单独承受这些苦难，我可以与你一同分担。

在我们独自追求自己理想的时候，在孤独与寂寞的时候，我们很需要朋友的扶助，更需要那些心灵承受了常人难以承受的磨难的历史巨人的支持。

无论何时，巨人与我们同在，我们倾听着伟大的心灵在风雨中跳动，这会使我们拥有丰富的情感，激荡的思想来摆脱庸俗。

孔子、鲁迅、叔本华、尼采、卢梭、诺贝尔、居里夫人、爱因斯坦等等哪一位巨人没有经受孤独的煎熬和苦难的历程，他们也因此而更加伟大。我今天提到历史巨人没教育你的意思，也没有以此而激发你对痛苦的回忆，而是想让你从经受过心灵磨难的历史巨人身上寻求慰藉——我感到你与他们十分相仿，焉知你不是明天的巨人呢？

叔本华，德国哲学家，17岁丧父，他讨厌母亲的虚荣华贵，母亲也无法容忍他孤僻、忧郁、沉默的性格，不合法的继父使他感到侮辱，后来母子决裂。——这是一个畸形的家庭——“你是怎样的人，你就选择怎样的哲学”正适合他，性格悲观的他选择正是悲观的哲学，它的基石是意志。他的学说同理性主义是截然相对的，在理性主义充斥的时代，他失败显然是必然的。他的著作《作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颇为得意，这本书在一年半时间里销了不到100册，除出版商留了50册外，其余的都作废纸处理了。他又想在柏林大学大展宏图，申请后被该校接受为编外讲师，由于他非常自信——你不也很自信吗——他故意要求安排自己和黑格尔在同一时间讲课，想以此一较高低，但他一败涂地。黑格尔的课堂座无虚席，而听他课的最多不超过三个人。他的课只开了一个学期，后来23个学期的课只好撤销。屡遭挫折的他怀着悲观的心情离开了柏林大学开始隐居写作，但他的著作仍无人问津。这位独居的隐士过着单调、古怪的生活。——可想他要经受多大孤独——在他的迟暮之年，生命的曙光升起了，许多人开始阅读他的著作，在他去世前一年，他的《作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第三版受到空前的欢迎。但他已经满足了。

尼采，一个离经叛道的飘泊哲人，5岁时失去父爱，受母亲的影响，他变得忧郁、善感。——你与他的心灵创伤也相似——他智力超群、性情内向孤傲，同时又有女性般温柔和敏感——我现在感觉你就是尼采了。

青年时他痴情爱上了一个女子，他认为她完全符合自己心中理想女性的形象。但恋受失败了，给他的心灵留下深深的伤痛。32岁时他又结识了一名荷兰少女，在短短相识之后他就向她表白满腔衷情，但姑娘告诉他已订了婚，尼采又失败了。——你不也和他一样多情而不幸吗？——于是尼采远离异性，命运注定他要度过孤独的飘泊生涯。

他受好音乐，他性情孤立，不善交际。音乐是他寂寞中安慰自己的最好消遣——这不也是你的写照吗？一个读者也许能理解这位名人的孤傲，但为什么不能理解生活在他身边的你呢？——他也曾崇拜叔本华，但又否定了，他要成为独创性的哲学家。他带一把伞，一个笔记本，在南欧的山巅海滨间过着飘泊生活，他游历了意大利、法国、德国等许多地方。在年复一年的飘泊中，他承受着巨大的孤寂，完成了大量的著作。但这些作品未能得到人们的理解，他的思想超过他的时代太远，没有人与他心心相通。他说：“我仍要重归　孤独，独与晴朗的天空、孤临开阔的海洋，周身红绕以午后的阳光。”

他一直思考着生命的意义的问题，他高呼“上帝死了”主张重估一切价值，热烈地呼唤“超人”的诞生。但他的思想在人们心中没有激起半点回声。当20世纪降临以后，当代的人们以完全不同的心境读着他的作品，他们惊奇地发现，当代人的现状、心境、遭遇在上个世纪就被尼采作了透彻和深刻的昭示！

我想世界上最优秀的人都是孤独者，他们也因孤独而创造出奇迹。当然他们在世俗的社交场合，显得苯拙无能，用世俗的眼光来看孤独是一种病态。但没有发现的一方面是，他们安于孤独，把自己同纷繁芜杂的世俗生活拉开了距离，他们有足够的时间在自己创造的自由空间中产生一种超前的眼光来看待世界和人生，不受外在的干扰束缚而专注于生命意义的追求，这怎能不创造出奇迹呢？心健，我又想到高尔基的一句话：“世界上的人从外表看来是各色各样的，但是如果把内心稍稍揭开，那种无所归依和心灵不安的情况则是彼此相通的。”因此我感觉你与巨人们在时间空间上相隔很远但灵犀相通，我好象感到你在巨人的人生舞台上与他们同台演出。

我相信你一定同意我的看法的。

从信中看你目前正经受一次严峻的考验，你仍然因“傲”而不被周围的人接受。尤其不被领导们接纳，这在现实生活肯定要影响你的发展是不言而喻的。但不被接纳正说明我们没有接纳那些我们不需要的东西，我们没有失去自己。我们不会用世俗的阿谀奉承、曲意迎合来使之消除对我们的偏见。我们有自己的为人处事原则，我们只会真实地面对这个世界，我们只会用丰富的情感来拒绝庸俗。

心健，一个人否定你并不代表全世界否定你，即使全世界否定你，你仍然有你的存在价值。生前没有一个人对凡高的画给予肯定，但死后凡高的画却可以拍卖出天价，只能说明认识一个人是需要时间的。尤其对有着超常思想智慧的人物来说。你不也这样说吗，我是你的第一个理解者，第二个、第三个会有的。

这在你的父亲及其他人眼中也许是“犟”，但在我的眼中是“执着”。心健，你是现实生活中能使我深入理解这些巨人们心灵磨难的真实范本，也就是说我从巨人那里理解了你，我也从你那里理解了巨人，当然我想你也正在从巨人身上汲取坚定自己的动力。

你的圣洁的高傲的生命巍然屹立于皑皑的云端。

9月1日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