桔子背着行囊走在曾经熟悉的乡村小道上，记忆里那些低矮的土砖屋大多已经成了一栋栋时尚的小洋楼，村子边的那一条马路不知何时也成了一处热闹的集市，那些地摊上摆满了各式格样的商品，汽车不时在拥挤的人群里鸣叫着喇叭，面对熟悉而又陌生的故土，桔子心里满是辛酸，离家越近，她的内心越是忐忑不安。

家渐渐的出现在桔子的视线里，低矮而破旧的样子，如七年前一模一样，桔子心头一热，眼泪就忍不住掉了下来。她久久地站在自己的家门前，带着一种负罪的心理注视着它，国庆不知道现在还恨不恨她，一双儿女也不知会不会再接受自己，桔子内心反复挣扎着，不敢贸然前往。

对面的小道上有人急急地往这边走来，桔子立即将背转了过去，她不想被别人看到自己落魄的样子。

“桔子？”尽管如此，她还是被对方发现，只得装了笑脸对着来人点头。

“是刚回来吧，快回去看看，你再不回来，你的家就要毁了，唉！造孽啊！”那人同情地摇着头。

桔子心头一紧，难道家里出事了，于是抓着那人的手就问：“婶子，出什么事了？”

“你自己回家看吧！”那人说完，叹了口气就走了。

桔子的心一直往黑暗里沉去，那黑色的深渊就象是无边无际的深海，把桔子拽向崩溃的边缘，内疚和焦虑摧毁着她本已脆弱的神经，在重新支撑了身体后，她不再犹豫，反而坚定地往家走去。

门是虚掩的，桔子看了看天色，已是正午的时分，想必家里的人也应该要回家了。她轻轻地推开了门，随着门“吱呀”的声音，只见国庆衣衫破烂地倦缩在门边的角落里，他目光呆痴，骨瘦如柴，全身上下脏得看不到肤色。

“国庆！”桔子心痛地叫着国庆的名字，放了行李就上前去搀扶他，国庆冷冷的看着桔子，仍然坐在地上。

桔子进屋打了水，细心地为国庆擦洗着身子，一边洗一边落泪。国庆伸手为桔子轻轻地抹了一把泪，然后把桔子的眼泪放在自己的嘴里慢慢的添，桔子抱着国庆大哭。

“你还好意思哭！”不知何时婆婆已经出现在桔子面前，她一边骂一边上前撕扯桔子的头发，桔子任由婆婆打骂，就是不还手。

“都是你害了国庆，害得他半死不活的，你这害人精！”婆婆悲怆地哭着，将桔子的脸抓得鲜血直流，桔子掩面痛哭。

“奶奶，你放过我妈妈吧！”思思也带着弟弟放学回家了，一双儿女跪倒在婆婆和桔子的面前，桔子抱着两个孩子悲伤地痛哭。

国庆似乎感觉到什么，他轻轻地叫了声：“桔子。”两个孩子就抱了桔子的腿：“妈妈，不要再抛下我们了！你一走，爸爸就疯了，经常跑出去被人打，后来还是奶奶请人找回来的。你要再走，我们都完了！”

一家人都哭成了泪人，桔子紧紧地抱着两个孩子，生怕再一次失去他们，她知道自己要留下，必须先取得婆婆的谅解。于是她跪在婆婆的面前：“婆婆，请你原谅我！是我对不起国庆，对不起这个家，我犯的罪过让我来偿还好吗？”

婆婆恨恨地咬着牙，思思就拉了弟弟一齐跪在奶奶跟前：“奶奶，求你让妈妈留下！”婆婆说：“你们两个没志气的孩子，你妈妈当初狠心抛下你们不管就走，现在你们还帮着她说话？”

桔子恳切地对婆婆说：“婆婆，以前都是我错了，我知道你不会原谅我，但是国庆现在这个样子要有人照顾，孩子也要人管，您年纪大了，也操不了这么多的心了，让我帮帮您好吗？我没有其他的想法。”

听了桔子的话，婆婆也只好默认了。等婆婆冷静下来后，桔子找到婆婆：“婆婆，我想送国庆去治病。”

婆婆冲着桔子翻着白眼：“有钱的话我早送他去了！”

桔子说：“钱的事您不要操心，我有。”

婆婆看了看桔子，用蔑视地目光看着她：“我们家不用别人的钱，特别是用老婆换来的钱！”

“婆婆！”桔子的眼泪一下就出来了：“我知道你瞧不起我，但是你忍心看着国庆一辈子痴痴傻傻的？再说，山蛋——已经——死了。”

婆婆惊讶地看着桔子，桔子伤心地低了头，婆婆冷冷地说：“既然你回来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桔子把国庆送到了市里的精神病院，每天她就陪在国庆身边，陪他说话，细心地照顾他，她常常在国庆熟睡的时候独自发呆，她想起了静静安息在远方的山蛋，想起了山蛋临死前血肉模糊的样子，在这两个男人面前她自知罪孽深重，此刻她唯一希望的是，国庆能够早日康复起来，希望自己从此能够过上一种平静的生活。

国庆康复出院后，桔子决定在城里开一家服装店，她在城里租好门面等生意走上正轨后，将两个孩子和婆婆一起接到了身边。

桔子的生意做得非常的顺手，不久就在城里买了房子，两个孩子也渐渐地大了起来，国庆的病也全部康复，并且成为桔子生意场上得力的助手。

眼看国庆可以单独打点生意了，桔子就跟国庆商量：“思思大了，我想带她去看看山蛋的墓，我曾经答应过山蛋的。”

这些年来桔子对家庭的付出国庆看在眼里，特别知道自己治病和家里做生意的钱全是山蛋用命换来的后，国庆对山蛋不仅没有了敌意，相反心存感激和同情，所以对于桔子的提议国庆欣然答应了。

从云南回来后，思思和桔子商量，找个时候要把山蛋的遗骨接回家，她们决定回家后再和国庆商量商量，希望他能够接受了山蛋的回归。

桔子惦记着店里的生意，人还没进屋就往店里走，不想店门是关着的，怎么回事？难道是进货去了？桔子忙折转了身子往家里走去，可是家里也没人。待天黑了，才看到婆婆从外面进来，而且一脸的倦色。

“婆婆，国庆呢？”桔子问。

“住院了。”婆婆说，“好象是感冒，吃什么吐什么。”

吃过饭，桔子带着两个孩子就去了医院，国庆看到桔子很高兴，忙让她坐在了自己的床边。

桔子拿出在外面买的罐头打开了去喂国庆，国庆说不想吃，桔子说多少吃点。于是国庆就听话地张了嘴去接桔子手里的罐头，谁知刚想咽下，就想吐，只一会功夫就吐了一地。

桔子就拿了水去喂国庆，刚一沾水，国庆又没完没了的吐了起来，那难受的样子让桔子看得心都痛了，于是她就去找医生，医生说：“暂时我们怀疑是感冒，但是要进一步检查。”

在医院住了一个多月，国庆的病依然不见好转，人一天天的消瘦起来，精神也很差。桔子又去找医生，医生说：“你们最好送他去大医院检查，我们怀疑他得的是食道癌！”

桔子懵了，不可能，难道是上天想要惩罚自己，让身边的男人一个个地离她而去？她不相信，不相信命运会如此的残忍！

桔子把国庆送到了省城最好的医院，医生说国庆已经到了癌症晚期，最多只能活三个月！桔子不信，她要想尽一切办法治好国庆的病，要让国庆过上好日子，她欠国庆的还没有偿还，国庆怎么能就这样走呢？国庆还才四十多岁，他还年轻，他不应该死这么早！

桔子将店子抵押给了别人，将家里所有的钱都取了出来，她要救国庆，要让国庆好好活着，可是不管她怎样努力，国庆的病一天不如一天，终于，他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了。

国庆生病的日子，一步都不愿桔子离开他，他总是面带微笑看着桔子，虽然他已经被病痛折磨得失去了人形，但是桔子从来没有听到他呻吟过，他老是拉着桔子的手柔柔地笑着，他脸上的笑容让人看了，还以为他不是一个濒临死亡的癌症病人，而是一个热恋中的幸福男人。

国庆开始长时间的昏迷了，每一次昏迷后，他就用目光搜寻着桔子的身影，桔子紧紧地拉住国庆的手告诉他：“你放心，我再不会离开你了，我会一直陪在你的身边。”国庆幸福地笑，他用力地对着桔子说：“让——我——躺——在——你——的——怀——里。”

桔子偷偷地擦掉眼泪，把国庆抱在怀里，国庆满足地看着桔子：“桔——子——我——爱——你——”

国庆走了，带着满足而去的，桔子坐在国庆的坟前久久不肯离去，她没想到国庆临终的遗言竟然是爱她，这句话国庆为什么要到死的时候才告诉她！

秋风在国庆坟前的枝头呜咽，桔子对着苍天大喊：为什么！为什么我的爱都这样早早的离我而去，为什么要让我一个人孤独地留在这个世界上，你还我山蛋！还我国庆！你还我爱情！

风在肆虐，无情的风吹落了满山的树叶，落叶纷飞飘逝，如同生命的陨落……

（完）

注：这是我在烟雨最后的一篇文章，此刻我的心情非常沉重，因为我要离开我所热爱的烟雨了，我非常感谢那些烟雨里的朋友，是你们曾经给予过我真诚的友谊，给予了我生活的信念，同时，我也很感谢一直关注过我的读者，是你们的鼓励让我在文学的路上一路孜孜不倦地走了过来，但是因为我个人一些不得以的苦衷，我要忍痛离开你们了，我祝你们好人一生平安，祝烟雨的明天更辉煌！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