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层层叠叠地压下来，笼罩在小镇的上空，使小镇弥漫着窒闷和惨淡的气氛。暴风雨就要来了。

还不很晚，可小镇已亮起万家灯火。街上稀稀落落的几个人行色匆匆。龙漠然地看着这一切，暗道：“你们都忙吧，我可要解脱了，今晚……嘿嘿！”他嘴角露出一丝残酷的笑。

今晚，就在今晚，自己的整个世界都将改变，让现实见鬼去吧！他心中诅咒着这个世界，漫步而行。街边缩瑟着几个乞丐，而乞丐的身后，却是灯红酒绿的歌厅，里面已有人开始狂舞了。龙咒道：“你们醉生梦死！见鬼去吧！”见鬼？今晚将要见鬼的是自己。“我要见的是上帝，而不是鬼！”龙心中狂叫，虽然他向来不相信基督，但他现在宁愿相信有上帝，来解救他无助的灵魂。

他不知不觉间，已走到小镇的边缘，路灯到此为止了，他抬头看看路灯，但见路灯在风中晃悠着，似乎是对他的失意进行无情的冷嘲，他越来越觉得那盏高悬的路灯正对他窃笑。他咒道：“路灯，破裂吧！”拾起一粒石子，恶狠狠地朝路灯投去，石子带着他满腔的愤恨呼啸着朝灯火处飞去，却从路灯旁掠过，悠悠冉冉地向黑暗处落下。他不再理会，转身沿小路朝镇外走去。这条小路他太熟悉了，自己不知走过多少回。它通往悬崖顶，那悬崖下面是波涛汹涌的南盘江，对面是群山层叠的贵州地界。他常去那儿，独自沉思。现在，他又要去那儿，好好思索一下，然后，就让南盘江的水带走自己的肉体，让自己的灵魂得到永生。

他借着黄昏暗淡的微光，踉踉跄跄地走向自己理想的永生之所。一路想着：“在这个世界上，我确实是一无所有了，拼搏了十二年，想不到最终还是失败了，高考啊，是你杀了我！”他又想：“我一直将上大学作为自己的目标，可是，现在高考失败了，我什么都完了。”哲人有语：“假如一个人将生命旅途中的一具体选择、一阶段性的目标，误当成人生的全部选择全部目标，又不会站在旁观的立场上对自己的选择和目标进行批判的审视和观照，那么挫折与绝望就是同义词了。”现在正走在山路上的少年正是这样，经不起高考失败的打击，疾世愤俗，决定自杀。

一道闪电刺破长空，龙蹒跚于这乱石小路上，更加感觉自己的孤独。一声炸雷响过，倾盆大雨便来了，转眼便把他全身淋透。“唉，临死还得活受罪，”他想，“不过还好，就要到了。”雨越发大起来，他一切都不再乎了，虽走得艰难，可终于到了。他在黑暗中仍能找到平时坐的那块大石头，便坐了下去。心中笑起来：“我这就要与这个世界告别，让我再看看这个世界吧。”

前面两步外便是陡壁了，只要轻轻一跨，自己便能抛掉所有的烦恼、所有的痛苦了。南盘江的水很大，很急，会将自己带往何方呢？自己的灵魂能找到它的乐园么？“有谁能在临死前像我这样沉着呢？”他突然觉得自己很伟大，“我是真正的勇士，敢向死神呐喊！”他想到了很多：昔日的荣耀、亲人、朋友，还有自己偷爱着的女孩白小玉。“她对自己怎么样呢？也很好，只不知她有那种意思没有。唉，一切都将完结，还想她干什么？小玉，我死后，你会为我伤心吗？将来，你会爱上别人，与他结婚，是吗？”他突然痛恨起那个将来要与白小玉结婚的男人，“让他头上长疮疤吧！”他站起身，准备与世界作最后的告别。雨水顺着脸往下直流，闪电连连，雷鸣不断。

他终于要走了，“来吧，南盘江，让我跃入你的怀抱，你带着我远游吧！”他抬起了脚，突然，一道特大的闪电照亮了整个天地，他看到前面不远处，一株不知名的树在风雨中摇晃起伏，风雨将它的头往下压，可它又顽强地抬起头来，晃动着全身，仿佛在嘲笑风雨对它的无可奈何。他看到这株树，不由得想：“这就是真的勇士了吧，真的勇士！”他悚然一惊，“真的勇士！真的……勇士……真的……”他心中回响着这个声音，内心深处蓦然涌起一股隐隐的不安，这股不安使他抬起的脚始终无法坚定地朝前面那自己选定的永恒的解脱处迈去。“是什么使我在临死前如此放不下呢？要是弄不清楚，那岂不是要带着遗憾死去么？”他拼命想抓住脑中那股不安，可怎么都做不到。

每个人都不想在临死前留下遗憾。

可他一时又怎么也弄不清楚自己的遗憾到底是什么。“暴风雨、强大的自然力量、无名树的坚忍不拔。”他忽然清醒了：“我说这树是真的勇士！‘真的勇士，敢于真面惨淡的人生，敢于直面淋漓的鲜血……’我这算什么呢？一株无名树尚且能对强大的大自然进行不屈的抗争，可我呢？作为万物之灵的我竟然比不上一株无知无识的小树么？面对命运的打击，我的抉择应该是生！”他终于明白了自己的遗憾是什么，“那就是弱者的耻辱，屈服于命运的羞愧！”他决定往回走了。

正在这时，一阵狂风从背后刮来，他脚下一滑，往悬崖外直摔了出去。“不！我不要死！”他先前想跳下去，可现在却不想死了，他求生的欲望霎时充满了全身，那股欲望烧得他全身发痛，但灵台却格外清明了，他分明感受到了自己的身子在空中急坠，他四处乱抓着，希望能抓住一根救命的绳索。“咯嚓”一声响，他的身子撞在崖外伸出的松树上，松树断了，却也缓解了下坠之势，全身似乎很痛，他却一点也感觉不到，眼见一株无名树在左前方，他不知哪来的力量，一伸手便抓住了，树干随着他的身子往下急倒，御去了下坠的力量，又往上晃起来，带动着石壁缝中泥土簌簌而落。他双手抱着树干，随着树干上下起伏，又随风飘荡，这株树真是太好了，太刚则易折，太弱则易泄。若是松树，只怕也早断了。可这种不知名的树刚中有柔，柔里带刚，挽救了一条生命。可是，如此悬挂在半空中，迟早还是会送了小命，他感受得到身下南盘江上浪花飞扬，犹如一条吐着信子的蛇，在等着吞噬他。“必须想办法上去。”他想着。

雨渐渐小了，一阵阵凉风袭来，使得他湿透的全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不久，雨全停了，耳边只听得南盘江轰隆隆的撞击声。天空上闪出几点星光，那些眨动着的眼睛在大雨过后清朗的夜空中格外耀眼，星光渐渐多起来，已隐隐约约地可看到石壁。他探寻着能往上攀爬的路径，还好，树比较多，也许能抓住树爬上去，他试探着往石崖上移动，树干滑极了，若不抱紧只怕非掉下去不可。他突然想到年迈的父母，不知他们现在急在什么样了，自己若死了，他们一定会很伤心。还有小玉，那天她还对我笑呢。“爸，妈，小玉，你们等着，我就回来。”他抓住另一棵树，慢慢上升了一些，又借着石缝往上爬，一条山藤在前面晃动，他赶忙抓住，试了试强度，用一只手把它捆在腰里，往上攀登。如此一点点地，或直上或斜行，爬了好久，他抬头一看，快到了，快到了！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生怕功亏一篑。只觉浑身累极了。

我们现实中往往是这样，当目标快要达到时，我们却感到疲惫非常。他停住歇了一会，喘了几口粗气，才继续往上攀，良久，他终于到了崖顶，扑地倒了，只感浑身虚脱，自己平时手无缚鸡之力，今晚却独自爬了那么高，真是奇迹，也许，这就是意志的力量吧！但一旦脱离了险境，他却再也无力站起来了。

良久，他隐约地听到有人在呼唤他，他仔细一听，父亲！父亲找来了！他激动得想一跃而起，可浑身酸痛，再也动弹不得。不一会儿，一群人打着电筒，踏着泥水找来了……

回到小镇，已经凌晨三点了，有些歌舞厅还在营业，其中一家飘出一阵歌声：“没有泪光，风里劲闯，怀着心中新希望，能冲一次多一次不舍自强……”

星星逐渐隐去，天边，一缕曙光正悄然升起……

本文已被编辑[古草]于2005-10-15　11:10:11修改过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