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一个寂寞如烟的女子独立在萧瑟的秋风里，落叶纷纷扬扬，洒落在她的身边，她的衣裙被轻轻撩起，旋即，又裹紧了贴在她的身上，更加勾勒出她苗条秀丽的身姿。

此时，她散漫的走在宫中的高墙边，难得能偷的这么一点空闲，她便来到这处罕有人迹的地方，她蛾眉紧锁，眼角含怨，目光无从着落，她仰头望了一眼湛蓝湛蓝的天空，随即，在心中发出一声长叹，唉！世间光阴短，宫中岁月长啊，不知不觉中，她已在这深如海的皇宫大院里，耗费了五年的生命。没有人能体会的到她心中的痛楚。

她叫柳琬月，原本也是官宦人家的小姐，父亲在朝中为官，膝下只有她一个女儿，是以备加宠爱，从来没有因为她是女孩和她的母亲是妾而另眼看待，相反，在她很小的时候，父亲就请了先生，教她琴棋书画，她在父母的呵护下，快乐的成长着，谁知，好景不长，在她十三岁时，父亲突然身染重病，在病榻中挨了十几日后，终于撒手人寰，她和母亲悲痛欲绝，父亲一死，这个家中再也没有她们母女的立锥之地了，大娘在父亲尸骨未寒之际，随便找了个借口，就将她们母女俩赶出家门。

母亲是个孤女，没有亲人可以投靠，贫病交加之下，身体日渐衰残，万般无奈，央求别人将她送入宫中，也许能活一命。就这样，她十岁时，便被选中入宫，她真不知，这究竟是她的幸还是不幸，但她是宁愿做一个以耕织为生的村妇，也不愿身心被禁锢在这清索的皇宫里，自由，自由的生活才是她最向往的啊！

唉！这只是她的痴心妄想而已，在她的身边，有多少宫女就这样红颜褪尽，老死宫中，她们从来不知世间的男欢女爱是什么，更有甚者，成为宫中各个权力派系之间斗争的牺牲品。真是可怜啊！

她寂寥的走着，有些累了，于是，坐在一块石头上面休息了一会。忽然，一只树叶，飘落在她的脚下，她信手拈了起来，呵，这是枫树的树叶，秋天，最常见的都是一些枯黄的叶子，而这只树叶却是红色的。这么绚烂、凄美。她把这只红叶捧在手中，呆呆的凝视着。忽然，一个顽皮的念头在她的脑海里一闪而过。她站起身来，向自己的房中走去。

她找来纸和笔，低下头略微思索，随即，轻转玉腕，笔走游龙，在红叶上题了一首诗。等墨迹干了后，她来到御沟的水边，把这只红叶放在水中，看着它起起伏伏，流到了宫墙的外面。却不知是否会有人看见，也不知它会落入何人手中，唉……，随它去吧……

（二）

江天鹤，一位翩翩浊世佳公子，文采和武艺都是举世无双的，可是空有经天纬地之才和一腔报国的热情，却因朝政为以杨国忠为首的权臣所把持，使他几次科举考试都名落孙山，眼见国运日渐衰落，他却是有心杀贼，无力回天。

这日，他一个人落寞的走在古长安的青石板路上，心中郁闷到了极点，已经是秋天了，秋风吹拂在他面部，已有了丝丝凉意，唉！古来圣贤皆寂寞，大约我这一生注定也是要老死乡野了。什么功名前程，都只是镜中花，水中月了。只不过，眼看着西北边陲的胡人对中土虎视眈眈，不知，何时就会发起战端，而朝廷如此腐败，军纪松弛，人心涣散，怎么能抵抗的了那些虎狼之师呢？结果只会是生灵涂炭，百姓遭殃。唉！可叹当今皇上却只知道沉醉在女人的温柔乡里，丝毫没有看到如今的形势已是危机四伏。怎能不让人忧心冲冲？

他就这样漫无目的的边走边想，忽然，听到涓涓的流水声，是从前边传来的，他走过去，挽起袖子，随手掬起一捧清水，水瞬间从她的指缝又溜走了。唉，他总是多愁善感的，流水的无情也能勾起他的无限感伤。他甩了甩手上的水滴，准备起身离开，忽然，他看见顺着水流漂过来一片红叶，上面隐隐约约，似有墨迹。眼看着这片红叶就要从他眼前流走了，他急忙捞起来，仔细一看，哦，红叶上果然有字，是一首诗，其诗曰：“

流水何太急，

深宫尽日闲。

殷勤谢红叶，

好去到人间。”

江天鹤反复吟诵这首诗，细细地品味其中的深意，从字迹来看，工整秀丽，应该出自于一个女子的手笔，从诗的含义来看，写的是一个女子孤寂无聊的心情，“……深宫尽日闲……。”从这句中可以得知，她生活在深宫中，哦，能写出这么哀绝凄婉的字句来，一定是一位绝妙佳人。十之八九，可能是一位宫女吧，唉，可惜了一个如此多情的女子。

江天鹤晾干了红叶，把它揣在怀中，回到了客店。以后的许多天，总会坐在书桌前，手中拿着红叶，痴痴的发呆，他的心中想的全是那个素未谋面，却又神交已久的红颜知己。这样浑浑噩噩过了许多日，竟然因为思虑过度，而身染微恙，病倒在客店里。

他的好朋友林骐骏听说后，赶到了江天鹤的住处。

这位好友，虽然也是性情中人，生性却豪爽洒脱的多。在听完江天鹤说完自己得病的根由后，不禁抚掌大笑，“哈哈……，天鹤兄，你怎会如此愚钝，这个女子写这首诗，并非有意于你，而你也是在偶然间得到的，何必如此痴情呢？而且，皇宫守备森严，你怎么可能找到这个女子呢？你的这种痴念真是好笑啊！”

“唉！林兄，你也不必讥笑我，假如你身处我的这种境地，定然也会如此。姻缘前生已经注定，能得此佳人为妻，什么功名利禄，都不过是过眼烟云罢了。”

说完，他低下头，微微摇摇头，嘴角流露出浅浅的苦笑，话虽如此，可是，不能否认，林骐骏说的不是没有道理，或许，真的是自己太傻了。才有这种妄想。唉！……

这样耽搁了半个多月的时间，江天鹤始终不能从此事中解脱出来，他又来到那处流水的地方，这是从皇宫的御沟里流出来的水，他沿着水流找到了源头，原来这细细的水流只是经过皇宫，它的源头在皇宫外面，也是一闪念。江天鹤同样拾起一片红叶，也在上面题了一首诗：“

曾闻叶上题红怨，

叶上题诗寄阿谁？

流水无情何太急，

红叶有意两心知。”

写完后，他把这片红叶放入御沟的上游，看着它飘飘荡荡，流进了皇宫内……

（三）

繁华过后总是一片狼烟，一向臣服的胡儿，此时，却擂响了战鼓，一声声，震耳欲聋，烽火已经燃烧到了距离长安城不远处，宫中此时大乱，玄宗已由御林军护卫着往西面逃去，柳琬月趁着众人不注意，悄悄的逃离了队伍，其实，每个人此时都自顾不暇，有谁会去留心，跑了一名宫女呢？

啊……，向往已久的自由，竟然就这样轻而易举的得到了，她张开双臂，转了几个圈，贪婪的呼吸着田野里新鲜的空气，但是，瞬间的喜悦就被孤苦的无助代替了，在这个兵荒马乱的世道里，自己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该向何处去呢？家乡？已经没有了亲人，长安？那里此时一定被乱军占领了，是绝对不能再回去了。唉！天下之大，竟然没有我的容身之地了吗？

这时，从东边涌过来一群逃难的老百姓，从他们慌乱匆忙的脚步里，可以看出，叛军已距此不远了，她混在这群队伍里，随着人流奔跑着，生于乱世，人的命真是如草芥一般，一路上，她总会听到逃难的难民说起，叛军是怎样的残暴，多少良家妇女都遭到他们的侮辱，哦，她不愿再想，连日来的奔走已使她失去了思维，她什么都不愿想，只想找个地方安安稳稳的睡上一觉，然后吃上一顿饱饭，就已经心满意足了。可她实在走不动了，她拖着双腿慢慢的向前挪动，她已辩不清东南西北，当看着距离人群越来越远时，她急火攻心，终于支持不住，晕了过去……

（四）

江天鹤此刻已经没有心思再儿女情长了。那日，林骐骏急匆匆地跑到客店，一把把他从床上揪了起来，“哎呀！天鹤兄，你别在这胡思乱想了，安禄山反了，叛军一路杀过来了，皇上都跑了，现在外面乱糟糟的，你，哎呀你！你气死我了！”说完后，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呼哧呼哧”喘着粗气。

江天鹤惊道：“真的吗？！皇上都跑了？！”

“我骗你作甚？赶紧收拾东西，咱们也逃吧！”林骐骏着急的说。

当两人胡乱收拾好随身的衣物，逃到城外时，江天鹤猛地收住了脚步，“不，林兄，我不能走，我想，这是上天给我的一个机会，我要把握住它。”

林骐骏有些摸不着头脑，他没听明白江天鹤的意思。

“林兄，你想想，国家现在正是用人之际，你不是常说，‘大丈夫立身处世，当已匡扶社稷为己任’吗？现在就是我们投军报国的时候了，我们却如同丧家之犬一样，夹着尾巴溜走了，那还有何面目再立于天地之间？！”

林骐骏微微沉吟了一下，忽然抬起手，在江天鹤的肩头一拍：“好兄弟，你说的没错，这正是我们建功立业的好机会。我们不应该逃跑的，那，我们投军去吧！对，我们就去郭子仪将军的兵营，听说郭将军一向爱惜人才，到那里，我们定然会有一番作为的。你以为如何？”

“好，就这么办。”江天鹤兴奋的答道。

于是，两人辩明方向，一路向北边走去。

（五）

这是什么地方？柳琬月微微睁开双眼，她想用胳膊肘支撑着，坐起来，可眼前一片模糊，头好痛啊！浑身乏立，一点使不上劲，没奈何，她跌倒在床上，又晕了过去，就在这时，从外面走进一个年约五旬的老妇，她手里捧着一碗热汤，边走边吹着热气，她把碗放在桌子上，走到床前，正要伸手扶起琬月时，忽然发现这个姑娘的怀中掉落出一片树叶，呵呵，真是个奇怪的姑娘，一片树叶也这么宝贝，她顺手拾起这片树叶，上面写的有字，唉，可惜我老婆子是个睁眼瞎，什么都看不懂。

忽然，那个姑娘睁开了双眼，胡乱的在自己的身上摸着，好象是在找什么东西，老妇人看见了，惊喜的说道：“哎哟！姑娘啊，你可醒了，真是急死人了，你已经昏迷了几天几夜了，我们夫人着急的不得了，请大夫看过好几次啦，这下好了！这下好了！我去回禀夫人去。”

“老人家，是你救了我吗？我身上有一片红叶，你见到了吗？”柳琬月挣扎着说完这几句话，已经上气不接下气了。

“哎！快躺下，你别着急，喏，是这个吗？”老妇人拿起她随手放在桌上的那片树叶。

柳琬月急忙伸出手，接过红叶，把它捧在胸口，仿佛一件宝贝失而复得一般。

这片红叶正是江天鹤放入水中的那片红叶，不是笔者有意捏造，而是事情真的就那么凑巧，后宫中有几千宫女，这片红叶却偏偏就被柳琬月捡到了，这不是前世的宿缘又是什么？

哦，那个题诗的人，他在哪里？他长什么样呢？这片红叶定要好好保存，假如，日后有缘相见，也是个表记啊。

看着这位姑娘奇怪的举动，老妇人笑着摇了摇头，表示不解，不过，她并未追问。只是对柳琬月说：“姑娘，你趁热把这碗参汤喝了，我去去就来。”说完，走了出去。

柳琬月好奇的打量了一下四周，这间房子干净素雅，应该是一个大户人家的住所，这么精致的摆设，普通的老百姓是不会有的，正在她私下里揣摩着主人的身份和自己晕过去以后的情景之时，一位高贵而又不失威严的老太太来到她的床前，显然，这个老太太就是这家的主人了。先前那位老妇人跟在后面，她上前一步对琬月说：“姑娘，这就是我家老夫人，是她救了你。”

柳琬月想起身拜谢，无奈她的身子还很虚弱，没有力气支撑起来。老夫人连忙摁住她的肩膀，和蔼的说：“姑娘，你躺下，不要动，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是和亲人走散的吗？”

“夫人，您的救命之恩，小女子没齿难忘。家……”说到这里，柳琬月忽然止住了，虽然面对的是她的恩人，但她还是决定不说实话为好。

“家……，我没有家，我爹妈早死了，我跟舅舅生活，逃难的时候和他们走散了，不知怎么了，就晕倒在路上了。”从来没有说过谎话的柳琬月第一次对别人隐瞒了实情，她的脸上微微有些发热。

老夫人爱怜的看着眼前这个姑娘，虽然，她满眼疲倦和惊恐的神色还未褪去，因为过度的疲劳和连日的奔波，还有饥饿，使她的脸色有些煞白，可是，这些都无法掩盖她的天生丽质，凭着她几十年的人生经验，可以看的出，这是一个很有才情的女子，绝不是一般的乡下女孩，可是她既然不愿意说出实情，必定有什么难言之隐吧，唉！既然不是奸诈小人，也就不为难她了吧。

想到这，她转身对那位老妇人说道：“王妈，你去吩咐下去，给这位姑娘做些可口的饭菜来。她一定饿坏了。”王妈答应一声走出去了。

“哦，对了，姑娘，你还没回答我你叫什么名字呢？”老夫人转过身来，向着柳琬月问到。

“我叫，我叫柳冬梅”柳琬月胡乱编了一个名字。

“哦……，那，冬梅，你好好休息吧，安心在这里把身体将养好了，我再派人去打听你舅舅的消息，你看如何？”

柳琬月感激的泪水在眼眶中直打转，多少年来，自从爹死了，她离开娘的身边后，从没有人这样和颜悦色的对她说过话，她默默地点了点头，却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泪水还是刷刷的流了下来，她想起了娘，她走时娘已经是奄奄一息，这时，大概早已不在人世了。娘！……，想到这里，柳琬月索性放声大哭起来。

老夫人收回了迈出门槛的脚步，她回过头来，有些吃惊的看了看这个姑娘，一股母爱油然而生，她折回去，坐在床边，用手理了理姑娘散乱的发髻，轻轻地在她背上拍了拍，怜惜的说道：“好了，好了，冬梅，在这里，你什么都不用怕，没人敢欺负你了，不要再哭了，再哭会伤身的。啊?”

柳琬月慢慢地止住了哭声。低声啜泣着。

老夫人长叹了一声，离开了。

（六）

江天鹤和林骐骏投到了郭将军的兵营里。很快，他们的才能就引起了郭将军的注意，尤其是对江天鹤更加赏识，在郭子仪看来，他文韬武略，行兵布阵，无所不通，无所不晓，确实是一个难得的将才。唉！奸佞当道，不知把多少个这样的人才都给埋没了。还好，江天鹤这匹千里马，遇到了他这个伯乐，真乃百姓社稷之福啊！郭子仪，撵着花白的长须，听着江天鹤分析战情，他不时赞许的点点头。

“我军现在已收复河东，应乘胜追击，攻占潼关，阻断敌人长安至洛阳的通道，然后再图长安，长安收复后，可继续东进，消灭安庆绪的残部……”盔甲鲜明，气宇轩昂的江天鹤侃侃而谈，这时的他，已不是那个文弱书生了，而是一位驰骋疆场、决胜千里的将军。

“好，就照你说的办，明日攻打潼关。天很晚了，早点休息去吧。”郭将军说道。

唐军此时在气势上已占了上风，潼关不费吹灰之力就攻破了。

经过几个月的休整后，于公元757年9月，由郭子仪任天下兵马副元帅(元帅为广平王李淑)率军攻长安。他随即率朔方军及回纥军15万在香积寺(长安南)同叛军激战，鲜血染红了将军的战袍，萧瑟的寒秋使这场激战更显得诡异恐怖，刹那间，这里如同人间地狱一般，血肉横飞，横尸遍野，撕杀结束后，留下的是满目的创痍和秋雁声声的哀鸣，在这场激战中，唐军共斩首叛军6万余级，俘2万余人。叛军溃败，并且乘胜收复长安。郭子仪宣布休整三日后继续东进。并且，他决定趁次机会回家一趟，看看多日未见的老妻。唉，都到了花甲之年了，还要让他为自己担心，真是愧疚啊！

他叫来江天鹤，让他与自己同行。在天下大乱之后，郭子仪将妻儿老小安置在老家，此处离长安城不远，却是比较安全的所在。

他们打马扬鞭，不到一天的工夫，就到了家门口。老院丁看见了他，喜的胡子都翘起来了，早已有丫鬟报知了夫人，老妻蹒跚着奔了出来，她眼中蓄满了辛酸的泪水，“老头子啊！你可回来啦，仗打完了吗？”

“没有，我是偷空回来的。不能耽搁，后天大军就要出发了。你们都还好吗？”郭子仪边往屋里走边问道。

“好，好，我们在这里很安全，没有遭到叛军的骚扰，哦……，还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们又多了一个女儿。”老夫人高兴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女儿？”郭将军如坠云雾里。

“哎，对喽，王妈，去叫小姐出来，见过她的父亲。”老夫人吩咐完后，仿佛突然之间才发现，丈夫的身后还站着一个陌生的青年将军，她疑惑的问道：“哎，老头子，这位是？……”

郭将军一拍脑门，“哎呀！你看我，光顾着高兴了，还没给你说，这是我的一员爱将，江天鹤，年轻有为啊！”

说着话的工夫，一位身姿绰约，面容娇美的年轻姑娘走了进来，她莲步轻移，来到老夫人面前，甜甜的叫了一声：“娘，您叫我？”

对了，她就是柳琬月，救了她的正是郭夫人，她是因祸得福啊，郭夫人慢慢的将最初的疑虑打消了，并且喜欢上了这个善解人意的姑娘，在她身体完全康复后，提出要收她做干女儿，而此时正在发愁的琬月，当然是求之不得。满口答应了。这么长时间的相处，她从郭夫人那里又得到了久违的母爱，哦，上苍总算待她不薄，她贪婪的享受着这种亲情，竟然忘记了，她们其实毫无血缘关系。她几次忍不住想对郭夫人说出自己的真实身份，可是话到嘴边了，却又咽了回去，她这时已经知道了她的干爹是一位朝廷重臣，假如他们知道了自己的真实身份后，会不会等战事平息后，把自己又送回宫中呢？假如，老夫人心疼自己，不送自己回宫，那可是犯了欺君之罪啊，不，既然自己不愿失去这难得的自由和亲情，又不愿连累郭夫人一家，那么，唯一的办法，就是继续隐瞒自己的身份了。所以，郭夫人仍然只知道，她只是一个名叫冬梅的乡下丫头。

“冬梅，来，见过你爹。”母亲柔声说道。

“是。”琬月答应着，走到郭将军面前，道了个万福，说道：“女儿拜见爹爹。”

“哎……，好，好，好，还是夫人有眼光啊，从哪儿找来个这么乖巧的女儿。”郭将军哈哈大笑起来。

“她是从长安逃难出来的，叫冬梅，冬梅，还不过去拜见江将军？”郭夫人说道。

柳琬月低头来到江天鹤面前，盈盈拜下，“江将军,你好。”

“哦，姑娘不必多礼。”江天鹤无意识的伸出双手，想去扶起这位叫冬梅的姑娘，瞬间的两眼相对，似曾相识的感觉，在他的心中生起，他愣怔着，不知自己身初何处。

郭夫人咳了两声，向着郭将军挤挤眼睛，郭将军捋捋胡须，呵呵的笑出声来，江天鹤突然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了，连忙缩回双手。柳琬月羞的满脸通红，说了句：“娘，要没什么事，我先出去了。”

不等郭夫人答应，便低着头，快步离开了。

“哦，天鹤，你先到客房去休息吧，我和夫人说会话。王妈，你带天鹤去。”郭将军说道。

江天鹤答应了一声，转身向郭夫人告辞后，跟随王妈出了房门。

一路上，那个容貌清秀的姑娘的影子，总在他眼前晃动，他百思不得其解，但随即，又为自己荒唐的想法发笑了，她只是郭夫人收留的一个与亲人走散的乡下姑娘，怎么会是自己的那位红颜知己呢？大概是自己思念过度了，产生的错觉吧。想到这，他叹了口气，唉！天下大乱，也不知那位可怜的宫女会逃到哪里去呢？

（七）

用过晚饭后，郭将军把江天鹤单独叫到了他的书房，江天鹤以为有什么重要的军情，不料郭将军只是微笑着问了他一些家常话。江天鹤一一做了回答。忽然，郭将军话锋一转，说道：“天鹤啊，我知道你还未曾婚配，你看我这个干女儿怎么样？我有意将她许配给你，你意下如何？”

江天鹤吃了一惊，他低着头，不知该如何回答，说实话，这个叫冬梅的姑娘确实没有什么可挑剔的。可是自己已经情有所属，可是，这，这，这怎么向郭将军讲呢？告诉他自己喜欢一个从来未曾谋面过的姑娘，他会相信吗？他会怎么想？这？这？这如何是好，他忽然恨自己日间的轻浮，以至让郭将军误会了自己的意思。唉！

郭将军奇怪的看看江天鹤，心里也在琢磨：“哎！奇怪了？白天时，你抓住我女儿的手不放，现在我主动给你提亲，你又象个大姑娘似的，扭扭捏捏。你什么意思啊你？”

“怎么了，天鹤，你看不上我的女儿？”郭将军没有耐心了。

“不，不不，不是的，我……，我……，我想此事应先秉明我的父母为好。”江天鹤抓耳挠腮，终于找到一个搪塞的理由。

哪知，郭将军根本不理他这个茬，他哈哈大笑道：“哈哈哈哈……，天鹤，这可不象你平时的处事方式哟，现在天下大乱，就不要拘泥礼法了，我做主了，明天就给你们成亲。你也不用下什么聘礼了，喏，天鹤，你不要不知足哦，我可是很吃亏的哟！这么惹人心疼的女儿，就这么草率的就嫁给你了，这样的好事你到哪里去找哦？哈哈……”说完，在他的肩头捶了一拳，不等他再分辨，就离开了书房，把傻愣愣的江天鹤一个人丢在了那里。

这位郭将军可真有点乱点鸳鸯谱了，虽说是出于一番好意，却不管人家乐意不乐意。真是老糊涂了。

与此同时，郭夫人也在做琬月的思想工作。

“冬梅啊，你看江将军这个人怎么样？”郭夫人暧昧的笑了笑，开口问道。

“娘，你问这个做甚，女儿和他只见过一面，怎么知道他为人如何。”琬月低声回答道。

“哦，不过，你父亲却对他赞不绝口呢。”郭夫人接着说。

“是吗？”琬月随口答道。

“咳！娘也不跟你兜圈子了，直说了吧，你父亲和我有意将你许配给他为妻，你愿意吗？”心直口快的郭夫人终于忍不住了，她不愿这样打哑谜，索性把话挑明了。

她这么说不要紧，可把琬月吓了一跳，和江天鹤一样，慌的六神无主，这是她万万都没有想到的，可是，夫人现在在追问她，该怎么对夫人说呢？说她不愿意，夫人定要问她什么原因，回答她喜欢一个梦想中的男人？不说这样的事情令人难以置信，就算夫人相信她所说的话，那么也就是等于告诉夫人之前她说的话都是假的，她欺骗了夫人，不，不能，夫人待她恩重如山，假如她知道我欺骗了她，该会有多伤心啊！嫁给他，我？……柳琬月此刻真是方寸大乱了，她痛苦的闭上眼睛，说：“娘，让我再想想吧？”

“哦，那也好，毕竟这是终身大事，爹娘都是为你好，可是，主意还得你自己拿。你好好考虑一下，明早娘等你的回话。好了，就这样吧，夜深了，你休息吧。”郭夫人说完后，起身离开了。

不用说，对谁来说，这都是一个难眠之夜，郭将军和夫人在房里交换着意见。

“呵呵，天鹤已经答应了，这小子，还不好意思呢！”郭将军笑着说。

“是吗？那我去跟冬梅说。”郭夫人惊喜道。

“哎呀，老婆子，你真是急糊涂啦，也不看看现在都到几更天了，再说了，我们的女儿还愁嫁吗？着急的应该是天鹤那小子才对。哈哈……”郭将军还自以为做成了一件好事，他却不知，江天鹤此刻如坐针毡呢。

面对这个难题，江天鹤一筹莫展，拒绝，郭将军待自己有知遇之恩，再说，自己的理由实在太荒唐，胡乱找个借口，这种事他又不愿去做。唉！答应吧，那么，和自己朝思暮想的姑娘从此缘分就尽了，不，不，那个魂牵梦绕的人，他是怎么都无法将她从自己的脑海中抹去的。唉……

长吁短叹的当然不止江天鹤一个人，柳琬月此时同样柔肠百转，无法排遣自己的幽思，她索性坐起来，取出一纸素笺，蘸饱墨汁，提笔在上面写到：“

一联佳句题流水，

十载幽思满素怀。

今日飘零各一方，

从此萧郎是路人。”

写罢，扔下笔，伏在床上无声的哭泣。

（八）

第二天一早，郭将军和郭夫人已到了外间，郭将军吩咐下人把小姐和江将军请到此处，柳琬月先一步到了，郭夫人禁不住将江天鹤已经答应的消息告诉了她。柳琬月听完后，没有做声，夫人以为，那就是默许了。

这时，江天鹤已经走了进来，郭将军迫不及待的说：“天鹤呀，冬梅也已经答应了，那就这样了，今天给你们就办喜事，我已经吩咐下人开始准备了，现在是特殊时期，咱们就一切从简。”

话都说到这了，江天鹤可真是无计可施了，他不忍在违背老将军的意愿，更无法拒绝小姐的好意，就这样，糊里糊涂的被送入了洞房。

柳琬月一身红嫁衣，坐在床边，江天鹤一声长叹，坐在凳子上。两人都没有话说。柳琬月干脆自己撩开了盖头，她满眼疑惑的看着这位新郎官，也就是自己的夫婿，为什么，他的脸上没有丝毫的愉悦。唉！这个自己将要托付一生的男人，怎么会是这样一个冷漠的人。

想到这，柳琬月不禁微微有些愠怒，她赌气的把脸转向一边。

“夜深了，你睡吧。”大约是感觉到自己的态度太过冰冷，江天鹤有些不忍，终于开口说了这句话。

说完后，他脱下身上的新衣，放到桌上，起身向外走去。

柳琬月恨恨的扑到在床上，泪水沾满了崭新的被褥，怎么会这样？他！

天亮了，所谓的洞房花烛夜就在没有新郎陪在身边的情况下度过了，柳琬月感到受到了莫大的羞辱，她愤恨的抓起江天鹤放在桌子上的衣服向门外扔去，衣服“哗”的一下张开了，一片红叶象一只美丽的蝴蝶，飘飘洒洒，落到了地上，柳琬月止住了悲声，红叶？！她惊奇的拾起这片红叶，天啊！这不是自己做的诗吗？怎么在他的身上，这，这还能做何解释，他，一定就是自己朝朝暮暮都在期待中的人啊！

她发疯般，拔腿就往外跑去，她跑到客房，里面已经没有了人影，她跑到了郭夫人的房中，郭夫人刚刚起床，看到她慌慌张张的样子，吃了一惊，“怎么啦？出什么事啦。”

“娘，我爹和天鹤走了吗？”柳琬月焦急的问道。

郭夫人对她的发问很惊讶：“怎么，你不知道吗？他们昨晚上连夜就走了，说是元帅有紧急军情，让他们马上赶回长安。那，你和天鹤没在一起吗？他没……。”

不等郭夫人说完，柳琬月已经转身向外跑去。

她跑到了官道边，前面什么都看不见了，只有秋风吹起，落叶纷纷。呵，又是一年的秋天来了，而世事沧桑，自己等待了多少个夜晚的梦想，天鹤！天鹤！为什么？！为什么会是这样？！难道真是天意弄人吗？

她大放悲声，她哭的梨花带雨，酣畅淋漓，没有一点顾忌。泪水沾满了衣襟，她几乎站立不稳，没有人知道，她的感情为什么如此强烈，她又痛又悔，她恨自己为什么没有早点看到那片红叶，那样，在他出征前会敬他一杯水酒，为他壮壮行色啊！可现在，现在，他也许永远不会知道，她就是那个红叶题诗的姑娘，也许他是带着永远的遗憾就……，就战死沙场，马革裹尸了。不！!不！不能啊！她向前紧跑几步，却一个趔趄，扑倒在路边……。

“哦……，天鹤，天鹤……”

如同她刚来郭府时一样，她已经这样昏迷了一天一夜了，王妈伺候在侧，郭夫人每隔一个时辰都要来看看，她弄不明白，女儿这是怎么了，唉！她也许永远都不会明白的。

几天后，柳琬月能下床了，不过，她变的少言寡语了，每天，她都会去门外的路边站一会，她平静的眺望着远方，风儿吹乱了她的头发，撩起她的衣杉，她的心慢慢地平复了，每天每天，她都会来到这里，等待着前方传来的消息，或许，有一天，天鹤会活生生的突然站在她面前呢……

（九）

后来呢？没有人能说的清楚，有人说，江天鹤在平息叛乱中立下了赫赫战功，被肃宗封为大将军，凯旋而归；也有人说，他在战斗中死了，柳琬月得知噩耗后，自刎而殉情；还有人说，柳琬月没有自刎，而是遁入空门，出家为尼了，从此守着孤灯古刹，了却了残生。

还有好事者，将这段爱情传奇故事，作诗一首，以抒感怀之情，其诗曰：

绝世有佳人，独立寒秋中。

寥寥孤身影，无处诉衷情。

题诗红叶上，遣入流水中。

长安百万人，君独得佳句。

复题脱叶去，恰到妾身处。

鼙鼓惊天地，烽烟遍九城。

祸从萧墙起，恨向胆边生。

捐躯赴国难，悲悯怜苍生。

丈夫气盖世，弱女苦飘零。

隐隐一脉间，幸遇善心人。

慈母情切切，孤女感恩深。

忽与君相逢，红晕满颊生。

君心有他意，默默不得问？

红妆守空帏，相对到天明。

红叶复现出，惊醒梦中人。

户外起秋风，斯人渺无踪。

衣裙裂裂起，战马嘶嘶鸣。

遥寄相思意，尺素传深情：

流水为良媒，红叶做嫁衣。

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

将军拔剑起，妾为风绕旗。

将军百战死，妾亦难偷生。

若得重逢日，把酒话余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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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