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名散文爱好者,我几乎读遍了近代中国的所有散文名篇,多年来也一直关心散文的发展动态。近期,有幸在烟雨红尘网站里读到几篇关于散文的文字,几位作者朋友对散文写作的手法、技巧、及特点作了精辟的分析,读来受益不少。但是,我们从当代散文的现状来看,散文界一直存在着虚假的繁荣,我们有必要对当代散文进行反思。我的这篇文字提出了一些不成熟的观点和看法,虽有偏颇,却是我近年来在散文学习中的一点感悟。那么,我们的当代散文是个什么样的呢?
始终没有走出上世纪二三十年代的影响
可以这么说,还没有哪个国家有过中国散文那样辉煌的历史,被抬上“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的高位。“五四”之后,又迎来了它新的繁荣,出现了周氏兄弟、朱自清、冰心等一代大家。“散文小品的成功,几乎在小说、戏剧之上。”有人甚至认为,白话散文在二三十年代已经成熟了,有了向古典美文示威的能力。这显然是一种妄断。中国现代还不可能有成熟的散文。首先,现代散文家中许多人虽然接受了新思想,但难免带有旧思想的痕迹,一些新思想也缺少“本该如此”的气度。其次,文言文经过了几千年的发展才渐趋高峰,白话文只经过了几十年的发展,作家们难得静下心来追求语言艺术的超越,白话散文在语言文字和艺术技巧上还不可能达到成熟的地步。特别是一些白话散文倡导者对中国古典文学的偏激态度,某种程度上导致了白话语言的苍白无力。鉴于此,一些人将二三十年代的散文奉为经典和高峰,这对其后的散文创作产生了不良的影响。随着小说、戏剧等文学的崛起,散文的地位也逐渐下降了。建国以后,几十年间的散文创作量只在“杨朔模式”、“秦牧模式”里打转。自七十年代末以来,小说和诗歌均有了长足的发展,散文也有了相对的改观,但仍未走出二三十年代散文的巨影,始终未有突破性进展。散文成了衰落的文体。
“花花公子、小女人”式的散文太泛滥
上世纪八十年代中后期至九十年代以来,除了散文杂志、文艺杂志、各类综合杂志的散文栏目外,五颜六色的青年、爱情、婚恋报刊不断涌现,加之报纸扩版,副刊、周末版兴起,急需大量的稿件来填充版面。而散文是最多地被人选择的体裁,因为散文似乎最容易写,“在散文里,音韵可以不管,对偶也可以不问,只教词能达意言之成文就好。”(郁达夫《中国新文学大系、散文二集》序)。于是乎,散文成了流行品,诗人、小说家、学者、甚至明星、主持人等在自己的领域里干累了,如果想写点什么,那不外乎是散文。散文成了人人可以搭乘的公共汽车。
我们的散文真的热了吗?
像其它艺术门类和文学作品无法流水作业、批量生产一样,真正的散文也不可能源源不断地制作出来。而且,与小说、戏剧相比,散文没有小说的情节可以虚构,没有戏剧的场面可以经营。它更多的是作者的真性情、真感悟的流露和表现,更是无法作伪的。但在市场的催生和高稿酬的诱惑下,只好敷衍。创作者的浮躁使其丧失了使情感走向深刻的能力,透骨的痛苦和壮美的欢乐正在被温情化、享乐化,人类的大欲变成了个人的私欲、小欲,激情、理想分散成了零碎花哨的装饰。于是,爱、温馨、柔情成了到处涂抹的万金油;痛苦、惆怅,、孤独成了用途广泛的调味品。达些散文,有很大部分属于余光中先生所说的“花花公子、小女人、新生代”散文,就像一袋袋包装精美的糖果,一味地甜。正如通俗小说、流行音乐、家庭肥皂剧一样,时下流行的散文也大多是通俗散文。
通俗散文之“俗”,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是思想人格,一是语言文字,具体地说,就是作者对于生命和语言的感觉迟钝。
假面具什么时候可以摘掉
散文是最自然、最本色的文体,作者的五脏六腑在这里处于最裸露的状态,散文家的生命素质常常直按决定散文的质地。尤其写爱情和人,最可见出作者的生命素质和人格文格的高下。
爱情是人类最重要的情感领域之一,可翻遍当代散文,我们究竟有几篇灵肉一致、酣畅饱满、痛快淋漓的情文?对爱情和性的态度常常从一个侧面反映一个时代的思想和情感高度,甚至文明程度。上千年封建思想的束缚,带结中国知识分子的是人格的萎缩,情感能力的大大降低,爱情的花树上厚结着灰尘与蛛网。中国古代有那么多的香艳与言情小说,但作家们在作为“文学测谎器”的散文里,对爱和性却是讳莫如深。现当代一些作家的小说中性描写毫无顾忌,但在散文当中却遮遮掩掩,一派矫情。
这里既有作者思想情感的素质问题,也有个艺术人格问题。散文是真正勇敢者的事业,心灵的赤luo,人生的袒露,都需要强大的人格力量。现代的郁达夫和新时期的叶梦在各自的散文中对自己的性和生命本体均有过描写,但前者流于宣泄,后者有炫耀之嫌。或少清新健康品质,或欠雍容大方的气度。
写人的散文建国后可谓车载斗量,但成绩却值得怀疑。抓住一点不及其余的写作,最终导致了人物的脸谱化。到了二十一世纪的今天,也未能从这种模式里解放出来,要么一味颂德,要么一味声讨抹黑,写人而不见人,只见标本和假面,生命本体被遮得严严实实,没有眼的顾盼,也没有血的奔腾。而且,这类散文有一个共同的新特点:歌颂和批判的全是死人。直至这几年,我们才有了一些真正触及灵魂、不虚不掩恶的散文,如王蒙写胡乔木、丁玲等人的文章。
没有真正的现代意识,没有健康的生命素质,我们哪能指望有现代意义上的散文呢?
朴素有余 “技巧”不足
中国现代散文理论往往将内容方面的真情实感强调到了决定性的地位,即使谈到语言问题,也往往以“朴素自然”等无关痛痒的话草草打发,好像有了真情实感,语言自然就“行云流水”起来。早期的白话文倡导者痛骂“桐城谬种,选学妖孽”,却没能就白话散文的语言技巧问题提出很高的要求。朱自清曾认为:“理想的白话文,只要把握一个标准,就是上口不上口。”要求显然太低了。巴金的《随想录》被誉为“情透纸背”、“热透纸背”的大书,这样的评价也许并不为过,但作者“无技巧”的艺术观,很大程度上限制了他对散文语言文体的贡献。
中国现代散文理论还有一种尚“素”的倾向:重“简”轻“繁”,重白描轻形容。事实上,简笔白描与繁笔形容并无高下优劣之分,标准只有一个:是否尽情达意。有些人简约实际上是胸狭气短的表现。林语堂曾说:“简练是中文的最大特色,也就是中国文人的最大束缚。”但这并没有引起散文界的重视,简约作为一种理论指导束缚了散文的创作天地。
早在上世纪二三十年代,就有人说白话语言成熟了,时至今日,我们的白话散文语言真的成熟了么?翻翻各种报刊,打开各种文学网站,看看那些散文,那是我们所希望的美的语言吗?那就是我们倡导的体现中文美质又吸收外语优点熔铸而成的美的语言吗?美在本质上是反技巧的,但美又离不开技巧。如果没有技巧,美只能存在于创作者心中,无法为他人认识和欣赏;况且,技巧本身也可以成为美。与小说、戏剧相比,散文之美很大程度上更是来自语言。文学是语言艺术,在散文这里体现的最为充分。真正的美文不应该只满足于“我写我口”,而应是“锦心绣口”,文胜于情不行,情胜于文亦不妥,真正的美文应当是情文相宜,文质彬彬。
呼唤散文大品
我并非笼统地反对通俗散文,正如不一概反对流行音乐一样。情感的一丝震颤,心灵上的一点感悟,都可以写成散文,成为所谓的随笔、小品,如橄榄,似清茶,但它更应该是甜蜜的哈密瓜和浓烈的酒。代表一个国家散文发展水平的不是随笔、小品,而是真正审美意义上的散文,是“散文大品”。小品、随笔的命名某种程度上是一种误导。散文之散原指不押韵或押韵不严格,但却被有些入理解成了“散漫”、“零碎”,还有什么“边角料”。在不少人心目中散文是小的,随便的,他们的散文也确实“小”得可以,随便得可以。这在内容上表现为情感的软弱和思想的浮泛,在形式上表现为语言的贫弱苍白。什么都是散文,什么都不是散文,我们的散文现在已是身影模糊,行迹可疑。
这些年来,也确实出现了一些称得上是大品的散文,史铁生的《我与地坛》、谢冕的《永远的校园》,还有余秋雨的一些文字,那是血管里流出的血浆,它们是对历史和生命的双重审视;它们对理想不稍追求,对生命的苦苦追问,它们所给予我们的历史的沧桑、生命的感悟、人生的况味,对我们疲惫的心灵起到了起搏的作用,它们是生活的清洁剂、生命的强心剂,远远胜过其调味品和万金油的功能。但是,优秀的散文大品远未成林。
我们需要小品与随笔,我们更需要有着真正的现代意识、深厚的历史人生内容、真正体现汉语美质、文采斐然散文大品。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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