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终于放晴了!
和阿云说好了,下午去南坡枣林练太极。别提多高兴了,简直像个小孩子,总想着练功之余,爬到树上,摘颗嘎嘣脆的红枣,往嘴里一放呀!那个甜呀!
中午没睡,就等着阿云的车铃声呼唤呢!
看看表,都三点了,怎么还不来?门口张望几次,也不见人影。我急忙忙拨响她的电话。电话那头笑了:“咱不去枣林,行么?和我做棉被吧,天说冷就冷啦!”“嗯!好吧!我马上去!”我挂掉电话,同时也挂掉了心里的大红枣。虽说是枣林计划落空了,可是终于有人请我做棉被了,这对我来说,那可是大姑娘上轿——头一遭呢!
我竟然骑了自行车(平时我不出城都是步行)直奔阿云家。
铺好蓝色的被表被里,展开雪白的棉絮,有一种高天流云的感觉。阿云说:“抱歉!没能如愿枣林练太极!我被子没做好,练拳也不痛快,委屈你啦!”我哈哈一笑:“哪里、哪里!我另一种高兴呢!你不知道,我活了四十年啦。你是第一个请我做棉被的人啊!这么多年亲戚朋友都说手脚笨,拿不得针线,这下好了,你让我觉得我也是可以飞针走线的女人啦!哈哈!”阿云低头拽着被角说:“这么说,我请你做棉被也能给你自信,弥补你的遗憾?那我做了件大好事,今晚你请我吃鸡腿面!”我用针在头发上蹭蹭,说:“那没门,我绰号‘铁公鸡’,花钱的事我可不做,我倒是可以给你说说当年我拿针线的苦和难,搏你一笑,鸡腿只能填饱肚子,千金一笑,年轻十岁呢!”“好好,你说啥,我都爱听。”阿云笑着。
一不小心,针扎在指头肚上。我舔了舔指头肚上渗出的小血珠,忍不住咯咯的笑。想起那时候真的好笑呢!
十七岁,我背起铺盖卷,要离开我的娘到外地求学了。娘送我到大门口拉着我的手说:“妮子啊,出门了,娘不能跟着,被头儿脏了,拆着容易,缝上难呀!可得学着点啦!”我不以为然地说:“娘呀!你闺女,数理化都学得会,还学不会缝被头儿?你就一百个放心吧!”
没多久,娘给我缝的新被头儿脏了,我三下两下扯了下来,稀里哗啦就洗啦,风一吹干啦!找来针线,铺开被子,挽起袖子,缝被头儿的工程开始啦!可不知咋的,那针儿到了我的手里怎么都不听使唤,不是拽不过来,就是扎不进去,刚刚穿过去,刚刚拽过来,线儿结成了大疙瘩,只搞得汗流满面,心急如焚。被头儿还是缝不上。心里直喊:缝被头咋就这么难!不能不想起我的娘,眼泪直想向外冒。结果是同学看我可怜,笑我一声:笨呀。帮我搞定。从那后,纵然是被头儿脏兮兮,我咬牙闭眼的忍受,决不轻易拆洗。
再次拿针做被子,应该是初秋吧,那会儿我家的老槐树叶子依然墨绿,投下一大片浓荫,娘在厨房做饭,要我上房做被子。娘说:“妮儿呀,被子是一定要学会做的,要不怎么找婆家?”我不耐烦嚷道:“我才不找婆家呢!哼!”“要找也是找对象”小声嘟囔着上的房来。槐荫下,娘早就把被子铺好,做了将近一半了,只不过要我把另一半引了。红红的印花被表,看上去心里暖暖的。可拿起那小小的针线,就如同拿起一把镢头,沉甸甸的,有些害怕。硬着头皮坐在席子上,开始了我的穿针引线。这“镢头”引被子,怎么用都别扭。我跪着引不舒服,坐着穿不顺劲。费了九牛二虎力,谁知道拐子骑马一溜斜,只好拆了,重做。重做又拆了,反反复复。唉!看看太阳爬上了头顶,半边被子也不过多了一道线印印。我看看自己这双手,人见人夸:玉指纤纤恰似巧手织女,心想:“乞巧节,没在葡萄架下摆糖果,织女肯定生我的气,巧手变笨手啦!爽性扔下针线,躺在半成品的被子上,看着槐树叶子,吟起了我的“皎皎河汉女,迢迢牵牛星……”娘在厨房喊了:“妮子,做完被子,下来吃饭!”我应道:“没做完,也吃饭吧!等我做完被子,冬天也许就过了。娘呀!你让我挑水,锄地都行,针线和我有仇呀!”说着我早从房上下来了。娘拍着我的肩佯怒道:“傻闺女,要找婆家,不做针线怎么行?”我甩开娘的手说:“又来了,又来了,谁要娶我,第一个条件就是不做针线!”娘端过饭来,笑着说:“好、好,俺闺女如花似玉,聪明伶俐,哪能找不到婆家,就找那不做针线的!”
这年正月,我真的恋爱了。当他把一件天蓝色的呢绒衫送到我手里的时候,我一句话冲口而出:“爱我,就别让我做针线!”他愣了一下,哈哈大笑,胸脯一拍说:“好,被子我做,毛衣我织……衣服吗,我们买!”我歪着头伸出食指郑重其事的说:“拉钩!一百年不能变”。他用食指勾住我的手指,宣誓似的说:“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时间过得真快,那年夏天,我和信誓旦旦不要我做针线的他结婚了。看着满柜子的新被褥,我高兴地说:“几年不用做被褥啦!”他嘻嘻的笑着:“别担心,有我呢!”我吐吐舌头……
转眼秋凉了,从柜里拿出条被子:葱绿色的绸子被面,雪白的洋布里子。手摸着绵软的被子瞅着爱人的眼睛说:“怎么办,这么漂亮的被子,总不能盖得黑乎乎吧?男子汉大丈夫,缝被头儿吧!”他用手指轻轻戳一下我的额头说:“小媳妇儿,大丈夫怎能拿针线!有劳娘子动手啦!”“哼!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吗?”我不依不饶,他嬉皮笑脸:“哈哈,死马当然不会追!娶媳妇干啥?洗衣做饭拿针线!”我气得举起笤帚……婆婆拿着块条纹布料进来了,我赶忙放下笤帚笑看着婆婆慈祥的脸。婆婆把布料送到我手里说:“缝被头儿吧!”说完又从抽屉里拿出针线递了过来,我咬着嘴唇接过来,嗫嚅着说不出话……婆婆出去了,我关好门,上了炕,展开被子……还算顺利,穿针引线也不太难呀!我竟然有些得意了:“哼,说话不算数的,看我做好啦!”我兴奋的提起被子。啊!床单和被子缝在一起啦!我一下子用被子蒙住头,想笑又想哭!还是娘说得对,该学的东西都得学呀!还好,爱人叫来了小姑子,小姑子三下五去二帮我解了眼前围。好惭愧,都做媳妇了,比不上十五六岁的小姑呢!
就这么今天求这个缝被子,明天求那个做个小褥子,两年将就着过去了,我也当妈妈了。孩子可不知道妈妈的苦处,任意拉屎撒尿,没多久被褥变成了世界地图,我想娘身体不好,家里事情又多,不忍心让娘给我做了;婆婆呢老眼昏花啦,怎好麻烦他老人家。面对这张张地图,“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
“做棉被又不是挟泰山超东海。”我看看熟睡的儿子红扑扑的脸蛋想。于是乎,我横下一条心,拆洗了被褥。晒干后,找来好朋友巧手啊彩说:“我学做被子,你当师傅!”啊彩灿烂的笑着:“早该学了,否则当了婆婆怎么办?”
啊彩和我在学校球案上摆开“战场”,她说:“做棉被,再简单不过了,你做不好,是因为心浮气躁,穿不过针,拽不过线,是因为针脚跨得太大,记住:欲速则不达,至于引线是不是成两条平行线,无关紧要,娴熟了自然直。”说着她低头穿针引线起来。穿针恰似燕子抄水,拉线正像白鹤凉翅,似有琴瑟弹奏,平平仄仄,妙曼之极!我的心一下子清静起来,似乎有些愉悦的波纹在微微荡漾,跟着啊彩做着女红,不觉日已偏西……
叠好的被子,摞在床上,松软松软。爱人咧着嘴做好了晚饭,特意炒了我喜欢的土豆丝,黄豆芽呢!儿子的小脚丫踢踢干净的被子,小手舞动着好像在为妈妈欢呼呢!我吃一口豆芽儿说:“真香!”爱人抱起儿子笑:“女人的针线里,缝的是幸福啊!”
以后的每年里,我都要拆洗了被褥,剥下老套,絮上新棉,暖暖的走过冬天!不过呢,我笨手笨脚不会针线,享誉亲戚朋友,无论婚丧嫁娶,还是平时拆洗,从没有人找我帮忙!我这毛毛草草的针线活,也不好意思主动“出击”。
阿云听完我做棉被的苦和乐,呵呵的笑着感叹:“是呀!自己的事情自己做是快乐的,帮助别人是幸福的!”
女人的手托着一家人的幸福啊!我不禁感慨!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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