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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惑的女人(励志报告文学)猪不戒

发表于-2005年10月13日 上午10:12评论-3条

该抽芽的季节未能抽芽/该结果了才长出花苞/朵朵蓓蕾/沉淀着冰雪的记忆/感受到春风的爱抚/便绽出了阳光的微笑。

——摘自一位电大学生的诗句

速度:1/125秒。光圈:11。摄影师调弄着“美能达”的最佳效果。

“咔嚓!”一张旋转着时代光环的彩照诞生了。照片上,是四个四十多岁的女人——赣州电大分校中文专业的四位学生。瞧,她们那从心灵窗口发散的鱼尾纹,岁月凿出的皱折,与身旁璀灿、缤纷的菊花比起来,似乎有些自惭形秽。但那不惑的秋水,沉思的微笑与旺然的精神又丝毫不比傲霜吐艳的黄花逊色。那辉映的效果是一种金秋的饱满,振作的和谐。饱满浓缩艰辛,和谐来自努力。现在就让我们来看看这不惑秋水的几片波鳞吧。



 山东大姐

“独自/仿徨在悠长,悠长/又寂寞的雨巷/……一个丁香一样地/结着愁怨的姑娘。”这是戴望舒《雨巷》的诗句。安玉萍也踽踽独行在这悠长、寂寞的雨巷中。不过,她并不仿偟,也没有愁怨,她迈着山东人的大步踏实地走着。

大粒的雨点噼噼啪啪打着伞面,淌水的路面,溅起混浊的水珠,昏黄、青紫的光。

教师业余进修班,八年。业余文学讲习班,半年。电大业余学习,又是三年。十一年半业余,十一年半跋涉,走的都是这条路。那棵树,那根电线杆,那段路面她不熟悉?可几次走到市中心的标准钟她却迷了路。怪也不怪,她实在挤不出业余逛街的业余时间。

过来一个人,太远了,该不是老林吧?这老头子是搞选矿设计的,有数学头脑,那天算了一笔账:纸厂到教育学校不下四里路,来回八里,十一年,每年二百五十天,就是二万二千里。这算什么?红军一年就走了二万五,俺走了十一年还不到这个数,离胜利还远着呢!

走!不走怎么成?给人一小碗水,自己才一大碗。一个初中生,那点水平,人家自然要说“不适宜教书”了。不适宜,又怎么舍得那些孩子?所以,一有机会便走上了。脑瓜子再笨,学了总会有提高。这个信念产生的惯性一推就是十几年,当时,自己是那样年轻、苗条……想到这里,看着映在水面上显得过胖的身影,她自我解嘲地笑了。

自己笑自己,别人也笑自己。刚进电大那会,闹了多少笑话?杨国忠混入杨家将,闹了个唐宋一家,忠奸同炉;女真族一个女人的部落,能有那么强的战斗力?……待到自己读完范文澜、翦伯赞、郭沫若的几大部史稿,才明白当时那位白发老师瞪圆了眼,摇着头的缘故。

那年过春节,学校刘老师来家拜年,自己掂着写作补考,顺手倒了一杯酱油当作陈年伏酒端给人家,还一个劲地劝人家喝,闹了个陈年不泯的笑话……

一辆自行车擦身而过,溅起一路泥浆。望着那裹着雨衣疾驶而去的车影,她掏出手绢苦笑地擦干衣服,嘀咕道:“又是一个冒失鬼。”

她想起一幕夜色中的荒唐。

刚进电大不久的一天晚上,上完辅导课回家,不知是停电还是坏了线路,一条路一盏灯也没有,一片漆黑。她琢磨着老师刚才讲的“辩证否定”,迈开了那平均五十厘米的步伐。

突然,一辆自行车“嚓”地停在了她身边,一个高个头的青年跨在车上:“喂,别走!我们看电影去吧。”

夜色太浓,看不清脸,只见两点烁烁发亮的光和挥动着的两张票的影子。

看电影?久违了。记不起还是哪天进过电影院。同学中那么多老三届,甚至比老三届还老三届的高中生,基础好,底子厚,还那么玩命地拼。自己理解一个问题,比人家要多花几倍的时间,哪有资格看电影?“谢谢你,我没时间。”

这人却是撞了南墙也不回头,扶着车一路缠:“看场电影花不了多久,看完我送你回家。”

这人怎么啦?天黑看错人?否定之否定,他要对自己来点扬弃该多好。“找姑娘们去吧!俺儿子都跟你差不多大了。”

好不容易打发走这胡搅蛮缠,可笑的荒诞引起了家人的担忧。那段时间她患着肾炎,眼睛肿成了一条缝,腿肿得透明。为了她的安全,丈夫和孩子倾巢而出了。一天晚上,天也下着雨,上完课,为向老师请教几个问题,她耽误了半个钟头。走出校门,瑟缩在屋檐下的儿子走了过来:“妈,怎么这么晚才出来啊?别人都走光了,来,上车吧!”

她坐上了自行车的后倚架。自己一百四十多斤,儿子他骑得动吗?虽说个头长得高,可他还不满二十岁,身子单薄呢:“钢儿,累吗?小心点,骑不动,妈就下来……”话音刚落,两个人就下来了,重重地摔倒在泥水里。天漆黑,自行车也没顾,母子互相摸索着,搀扶着。“孩子,摔痛了没有?”摸到儿子沾满泥浆的手,儿子冰凉的手在颤抖:“孩子,下次不要来接了。”“不!碰上坏人怎么办?”“哪来那么多坏人?这么多年,妈不也平平安安地走过来了吗?”

是啊,她大步走了过来,倍尝了艰辛,也领路了欢愉。再也没谁说安玉萍水平差了,干部文化考试,她轻而易举地拿了个全厂第一。想到这一切,她感慨,她激动,心里就像路面溅着的雨花。

一辆汽车开过来了,耀眼的聚光灯柱划开了夜幕,雨帘、雨花在光柱里跳跃,闪烁,她迎着灯光大步走去。



 个体户大嫂



美学考试分数出来了,她考了六十二分,她没有喊“万岁”,她哭了。王慕筠不但没有为考分喊“万岁”的习惯,她还觉得自己没这个资格。是啊,四个不惑的女性同学中,她只能提供最小的数值:体重最轻,没有“正式”工作,一个自费学习的非正式学员……

十几年前,那场肆虐的风暴刮得最猛的时候,自身难保的她,不识时务地站出来为一个挨打的教师说了几句话,自己也被揪斗了,连赶来救援的丈夫也被打成了“爱情至上的保皇派”,她没有哭;利用四面透风的狭窄过道做新房,连结婚的衣服都是借的,她没有哭;拖着病弱的身子在东河大桥工地上干十几个小时的活,老二临盆的那天还爬上屋顶去捡瓦,她没有哭……谁不说王慕筠是个倔强的女人呢?

然而,今天她却流下了哗哗的泪水。

62分。什么时候考过62分呢?没有。她只记得打读书起,考第一名便是家常便饭,小组、全班、年级第一,1960年还拿过全市统考第一呢。“王小宝”这三个字在当时的学生界是个响当当的名字!她就是考场上的李元霸啊!高中毕业11门课,她九门五分,两门四分。别人做作业用练习本,可老师给了她用备课纸做练习的特权。她把作业端端正正写好,也不用给老师,往教室墙上一贴,就是标准答案了。人们常说学生怕考,可她是那么喜欢考试,因为试卷上有她成功的欢乐和满足。

她曾是第一流的学生,本来应该就读于第一流的高等学府。但由于父亲那个历史的癌症,所以连最末等的大学也迈不进去,她失学了。打土方,当泥水工、油漆工、架子工、幼儿园阿姨、代课老师……学的社会大学课程比高尔基还多。

历史误会翻过去了,她也向老奶奶靠拢了。在商品经济迅速发展发展的今天,她楞是凭着自己的才智和勤奋先“富”了起来,然而富足的物质并没有给她带来精神的满足压抑了几十年的信念像埋没了几个世纪的古莲,一见阳光便生机萌动起来。如元素之裂变,如油层之迸发,她显示出比十八岁还年轻的能量和精力。

她参加了《山西青年》的刊授学习;她以优异成绩获得中央电大英语结业证书;她自费参加电大中文专业学习,又自学了中国摄影函授学院课程……她没有老,她还是当年考场上驰骋奔突的王小宝!她羡慕修竹的铮铮骨节和凌云壮志,她改名为王慕筠。

这六十二分,就是修竹的凌云壮志吗?这六十二分,就是“廉颇老矣,尚能饭否”的前兆吗?她哭。

哭的时候,她想起了丈夫。七口人的家,只一个正式工,生活压力够大的了,但为了她的学习,丈夫硬是从菜碗和衣橱里一个一个地抠出了收音机、电视机、收录机、洗衣机和蔼一台价格不菲的照相机,以及多年的学费、书本费和订杂志的费用。这边丈夫的短裤穿了好几年,洗得发白,还打了补丁,也舍不得买条新的;这边为她的学习大把大把地往外花钱,他眼睛都没眨过一下。这六十二分够偿还丈夫的感情债吗?

哭的时候,她想起了孩子,三个多么懂事的孩子。妈妈学习,他们大声话也不说一句;妈妈有干不完的活,像印字,抄写什么的,他们争着帮忙。几年来妈妈忙于读书,好吃的没给他们做一顿,新衣服没给他们添一件,他们没有半句怨言,甚至连头痛发热也瞒着妈妈,自己咬着牙挺,怕分妈妈的心。他们都是学校的优等生,还争着和妈妈比赛谁学得好呢!这六十二分对得起他们吗?

哭的时候,她还想到了自己,读这个书有多难啊:四个老人要伺候,三个孩子要照料,一天有多少事要干啊!自费旁听生,比起人家正式学员,只能排个三等公民。人家的学费,甚至书费,单位都给报销,自己只能列入家庭财政,光三年电大的费用加上误工,就达四位数。人家的学习时间单位上多少给一点,自己的每一分钟都是“旷工”加上“喝咖啡的时间”(当然咖啡是没有的)睡觉就安排在子夜至凌晨五时。为了再增加一点相对学习时间,运筹学的最佳方案出来了,头天记下所有第二天要办的事,根据路线、时间和主次给予安排好;床头,厨房、卫生间墙上贴上表格,方便和做家务活时便能手脑并用;洗相、印字时带上录音机,还可以手耳结合。自然免不了也会有烧糊饭菜和洗黑照片的时候,那次给市体委印球衣上的字,光顾了听课,该印的球衣没印,却在自己的鞋子和裤腿上印满了字和号码,直到别人提醒才发现。

讨厌的是身体有时不争气,肾下垂,胆脂瘤,丹毒,怕是要带进火葬场了。对于疼痛,分散注意力是多年屡试不鲜的办法,那天发高烧到此为40度,整日不退,丈夫只好把她硬拖到医院去打点滴,晚上九点打到午夜,早上五点多,她又挎着篮子买菜去了,要不,一大家子人吃什么?她躺不住。

全家人为了她的学习做出了牺牲,她得节约每一铜板维持这个家。丈夫、孩子的理发和裁剪衣服她包了,连孩子看医生她也包了,她尽了最大的努力,再也无法挤出更多的时间和精力来了。

美学怎么会只考六十二分呢?她感到委屈。她是多么爱美啊!教育孩子要心灵美,她要当摄影家,还要搞服装设计,她不倦地追求美的最佳效果,挚爱生活美,艺术美,怎么只考了六十二分呢?

三块“五好家庭”的奖状下,挂着她那幅“牵牛犹有傲霜枝”的彩照。她揩干了眼泪,在桌边坐下来,一头又扎进了书本中去……



 要强的女人

盛夏,天热得像火。

市教师进修学校电大班,正在紧张地进行中文专业的毕业论文答辩,气氛跟天气较上劲了,连教室外面的走廊也挤满了人,水泄不通。

答辩席上,一位清癯的中年女人正在侃侃而谈,清晰而动听的话语牵引着人们的思绪,沉浸于含珠茹玉的词苑。时而见“大江东去”的奔逸,“把酒问青天”的狂放;时而得“会挽雕弓如满月”的雄奇,“千里快哉风”的酣畅……

她就是缪宝英答辩论文选题是《论苏軾豪放词的形成》。

两个月来,她三易其稿,一百多张卡片,二百多万字的参考书,升华出一万七千多字的文稿。它凝聚着一个四十多岁女人快要膨胀的艰辛和近乎拼命的努力。

每天深夜她开始论文的写作,书桌上除了堆满资料外,还有一瓶特大号的驱风油和一杯-俨茶——这是三年电大学习培养出来的嗜好。蚊子从蚊香云雾淡薄处飞袭过来,在她的眼皮底下窜来窜去。唉,都凑一堆来了:论文要完稿,偏偏婆婆病了,丈夫病了,老三志宏也病了,都是急性肠胃炎。她用手挥赶了一下蚊子,也想挥赶掉心中的烦躁和焦虑,摇摇头,摊开稿纸,就着灯斟词酌句。台灯映照着她那略显焦黄的头发,墙上投影出一尊思想者的造型。太困了,惯用的双重物理刺激已制止不了眼皮的内讧。取过丈夫的烟盒点上一支,未吸上两口,就印爆了一顿抑止不住的阵咳。她来到厨房,把头浸入盛满凉水的脸盆。啊,真是舒服!鸡叫了,她推开稿纸,搬过一摞学生的作业本。一张张熟悉的脸浮现在眼前,她仿佛又注射了一针兴奋剂。家人早已沉入梦乡,听着那鼾声和夹着几声呻吟般的呓语,缪宝英心里掠过一阵不安的抽搐……

这几年来,书架上丰富了不少,《辞海》、《辞源》、《康熙字典》、教材、参考书……不下一千元。可餐桌上呢?前几天过中秋,邻居家飘过来阵阵诱人的香味,自家饭桌上却只有一大盆青菜,外加一碟萝卜干。年逾八旬的婆婆默默地把自己面前的一小碗肉汤让给了孩子们,孩子们又把肉汤推回到奶奶面前。望着着“孔融让梨”式的感人场景,缪保英大口地嚥着青菜,心里直想哭。

她并不后悔,她也没有时间来对自己忏悔。过去,她不也花了几年时间到教育学院进修吗?如今,电大在这里开办,她自然就又奔返在这条熟悉的路上。

她是六三年龙南师范的毕业生。二十二年教龄,十四年党龄,中专文凭……就冲这些,许多人都说:“老缪,算了吧!”她也在算,只是算而未了。学生们渴求的眼光,家长们拳拳的心意,还有那未写完的八万字小说和许多散文,自己能算了吗?鲁迅先生说过“地上本没有路”,尽管艰难,自己为什么就不能走出一条路,走出一条更好的路来呢?她要走。

每个学期,电大总有几百万字教材要看;在学校,她又一直担任着班主任,学习时间就只能挤在了晚上。真难啊!冬天,在屋子里看上几小时的书,就冻得坐不住,只好把“书斋”转移到床上。床,对于一个劳累了一天的熬夜人来说,就是一个致命的诱惑。看着,看着,眼睛就迷糊了。这一切,早就被丈夫——那位精瘦的,当过侦查兵的大学生看在眼里。每学期连续五个月的没日没夜,他不忍叫醒她。等他用烟斗狠命抽上几口,决心还是从尼古丁中产生了:“喂,老缪,该醒了!”她一个激凌,揉揉眼皮,又把“书斋”移回原处。有时一个晚上,就得这样折腾好几次。

她不惑而且要强。尽管学校里好几个学期不给报销电大的学费,她还是坚持了第一等的学习和工作。她教的小学五年级获全市小学生作文竞赛团体冠军,智力竞赛也拿到全市团体第三名。调到中学以后,重点学校、升学率、信任、鼓励、白眼、红眼……这一切,给她更大的无形压力,她更加勤勉了。

丈夫是她的有力支柱。三年来,他像陀螺般地旋转在单位和油、盐、酱醋、柴之间,什么“夫妻票”,什么逛马路,和他根本无缘。

有一次,丈夫偷偷地给她改了几本学生的作文。她发现后,发怒了,第一次发怒了。她哆嗦着嘴唇,气得说不出话来。干错了事的丈夫知趣地“回避”了。这天晚上,她改了两个班的作文,一直干到天亮。黎明悄悄地降临了晨曦洒在孩子们的作文本上,她似乎看到了一株株茁壮成长的幼苗,心里升腾起育花者神圣的愉悦。正是这种愉悦,驱散了极限的疲乏,抖擞地迎来又一个充满希望的清晨。

调到中学以后,她得骑车上班了。里把路,成十分钟路程,左右顾盼,驰骋遐想,不就打发了吗?可她偏不。每次出发前,她都要把要背诵的课文或要咀嚼的题目写在纸条上,一手捏着纸条,骑着车一路念念有词。虽然辛苦,但每次下车她都觉得脚下的土地比平日充实。

怀这这种自我把握的坚实感,她自信而又轻松地走上讲台。这儿有她的喜怒哀乐,甜酸苦辣。孩子们求知若渴的心田,就是她毕生耕耘的土地。

她,离不开这片土地。



 她躺在病床上



刘超伃住院已经好几天了·

白色的墙,白色的床,白色的被单……一切都是白色,连记得牢牢的“元四家”也在脑子里变成了空白。

空白,贫乏——浩劫宠爱的荒芜。一张张完全正确的答卷和板着面孔的落取通知书挤压出发黄的失落感。苦辛酸涩中滚过一遍,几百双渴求的眼睛,又挤逼出惶惶的空白感。

一滴又一滴,输液架上倒挂着的药瓶,透明的药水无声地往下倘,就像当年妈妈淌的眼泪。

……妈妈在哭。关着的房间里传来断断续续的抽泣声。妈妈是个沉静坚强的女人,怎么会哭?“一二·九”北京大学生游行,水龙和警棍,十几年的战乱颠沛,她泪不轻弹。四九年爸爸跟着那个慈溪老头去了台湾,她执意不从,生死离别,她也欲哭无声。培养了那么多桃李,留下满世界芳菲,她有自己的精神寄托。然而,十年动乱中“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如雨的棍棒落在了母亲的身上。母亲去了,沿着黄叶飘零的小路,走进了幽暗的世界,她大睁着眼睛……

药水还在无声均匀地滴着,胸部一阵阵痛,气紧。

……双料“黑六类”子女,被剥夺了学习,做工,教书,以及大部分公民权的公民。“不许乱说乱动”,一副副冰冷的面孔……

该测体温了,这该死的热度总也退不下来。39℃比正常高两度多,这两度多不降下来1,没办法看书。

肺瘤?肺癌?肺结核?血官粘膜充血肿胀?三个月来检查了x次,诊断结果还是肺x。生理、病理有那么多x,生活、知识有更多的x,她力不从心地拖着一大把年纪,拖着一个家上了电大。

拖,伏枥的老马,负重的大车,漫长而又艰难的路,难!

高三的历史,古今中外,四百多页书。十四节课,六个教案,三百多双探索的眼睛。

妈妈大睁着的眼睛想说什么呢?她还想种树,还要教书,那颗被迫停搏的壮心。妈妈的衣钵自己捧着,妈妈想拖不能拖的车自己要把它拖好。妈妈瞪着眼睛看着呢!

电大,电视大学,电灯大学。老曾出差了,老二在说梦话,老大倒是睡得很沉。这是自己的天地,万籁俱寂,几百万字的书本、资料,几本笔记,一张安静的书桌,电表和闹钟陪着。

闹钟在走,孩子在哭,声音那么遥远。别哭,孩子!妈妈的病会好,死不了的。人家潘毓福同学,对,就是那天来家里的潘叔叔得了鼻咽癌,还一直坚持电大学习,妈妈这点病算什么?过去妈妈想读不让读,现在人家让读了,妈妈能不读好吗?乖孩子,别哭!

“我出差才几个月,这个家庭搞成这样。小孩的学习、生活你也不管,刘超伃,你还像个当妈妈的吗?”怨忿的声音,这是老曾的。这位中国金属学会会员,就要提升为露天开采专业的教授了,教学、科研、开会,他的事太多太忙,他迫切需要一个能排难分忧的贤内助。

“咣当!”不是金属学会,是自己摔碎了茶盅。怎么近来挺容易走火,家务太重,工作太多,病得心烦。

“妈妈!”“爸爸!”那是孩子们带哭腔的叫声。儿子、女儿,一对宝贝,太委屈你们了,别吓着他们。关起门来,别吓着孩子。脚浸到冷水桶里,头上敷条湿毛巾,两头凉心里热,像怪物?不管它,只要能看书。怎么又不管用了?眼皮老打架。抹,不,倒上一些风油精,像无数根细针扎着头皮。顶用!几瓶都用光了,明天让老大到药店再买几瓶去。

“元四家”应该是关汉卿、马致远、郑光祖,还有谁呢?他们的作品、风格、影响……怎么,又记不住了。记忆力越来越差,都怪那满厨房的煤烟、煤气,还有那许多物理、药物的强刺激。陆文婷说钢铁也是会疲劳的,说得不错。人太疲劳了就生病,唉,太累了!

下午,下午还有一节现代文学辅导课。等查完房,趁那位小王护士不注意就偷偷开溜,晚饭前赶回来。要骂就让她骂几句吧!该吃药了。

“刘超伃!”是王慕筠的声音。这位二十年前的同学和竞争对手,今天的同窗,是她来了。她肯定带来了电大的消息。自己这篇《试谈对孔子的再研究和再评价》的毕业论文也请她给看看吧。哦,我该起来了。



荒诞是虚幻的,但曾经是扭曲的现实。恶梦是恐怖的,然而终归短暂。时代的车轮总要碾碎所有的荒诞和恶梦,走向自己的光明和清醒。当春草拂苏冻土的时候,黑白的反差被彩色的和谐取代。一切初萌的、延误的、扼杀了的生命,竞相迸发凝聚的生机。

四个四十多岁的女人,她们蓬勃的朝气,惊人的毅力书写自己冷静而结实的年龄。她们是渺小的,平凡的,但这种渺小、平凡的努力写照着时代进取的精神。未来大有希望,因为有这种精神;中国大有希望,因为有这种精神。

啊,不惑的时代,不惑的女人!



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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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点评 ☆
萧然人外点评:

年届不惑的女人,追求不惑的人生。

文章评论共[3]个
藤上漫语-评论

好 不错啊  我喜欢你的文章at:2005年10月14日 晚上7:14

静静地走-评论

很现实啊。不惑之年其实也有她的丰采,我就是非常认可年龄的人,无所谓几十,因为岁月对每一个人是公平的,谁都会从18到88哦!at:2005年10月15日 晚上10:18

宝贝皑皑-评论

不错!偶喜欢。。。。。。。。。。。。。。。。。。。。
at:2007年08月06日 下午5: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