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还在悄悄爱你

请原谅我的忧郁……

你听，真的有风在叹息，永远永远。

风的叹息很轻，像梦；风的叹息很柔，像水；能有这种叹息的女孩子一定轻灵得像风。

但叹息终究是忧郁的，所以，这故事从一开始便快乐不起来。

一

还没开始谈恋爱，我便知道了叶子到了胃癌晚期；

知道叶子到了胃癌晚期时，我们还互不认识；

我知道叶子不会给我快乐的，但我偏偏和叶子恋爱上了。

家人百般阻拦。

母亲以死相逼，我不该生了你这个脑子有病的孩子，罪孽呀！

是啊，脑子没病的人，会爱上一个绝症女孩吗？

但我真正脑子没病，但我又真真切切爱上了叶子。

因此，我这一生都听得见风在叹息，忧郁而幸福。

二

那天，有微微的风。

我约朋友到叶子的楼下打网球，由于一记“失误”，球飞上了叶子的阳台。

我“惶恐”地去拍叶子的门。

实际上不该加引号的，我真的有些惶恐。　

我很忌讳“癌”这个字眼的，怎么听怎么不舒坦，这个字就往往没有什么先兆，忽然发现，揪心裂肺，然后生离死别。我有两个好朋友的母亲都因这个字早早离开，所以我曾去东方医院探过几次病。那里，我不想再提起。

我忽然就有些害怕，我要和这样的人谈恋爱？

马上就要见着患胃癌晚期的人了，我心里真有些发毛。

门像被风吹开的，很轻很轻。

第一眼看见叶子，我便突然想起一个经典美人。

朋友，我想你看过林黛玉的画吧。我第一眼看见叶子想起的便是林黛玉，只是脸上更少了些血色。

真是红颜薄命哩。

叶子穿着淡黄的连衣裙，很合身的，但更衬出了她的柔弱。

你真美。我轻声说。

叶子漠无表情的脸蛋显得灰黄，像一片枯叶在风中摇了摇。

还好，叶子看上去很平静，完全没有我想像中的歇斯底里怕死的模样。

叶子对于我没有热情与好奇，也没有反感与戒心。

我在朋友那儿借了一盒歌碟，你这儿正好有影碟机，我能放放吗？

三

如果，你不能爱我

就请原谅我的寂寞

如果，我还继续爱你

也请原谅我的忧郁

……

叶子一边听着歌，一边百无聊赖地翻着一本英文小说。

我惊奇而仰慕地说，教我学英语吧，叶子。

你怎么知道我叫叶子？她的声音像风一样轻，却像重重地掴了我一个嘴巴。

我发觉自己说漏了嘴，忙解释道，我上来前看到下边电表箱上写着二楼户主是叶子呢（后来我特意看了看，真要命，电表箱上根本就没有名字）。

叶子不再说话了。

我又赶忙苦苦地求她，不停地求她。

或许是我的真诚感动了叶子，她终于答应每天下午为我辅导一个小时。

其实，我的英语早过了六级呢。

我特喜欢这首歌，下次能带来吗？

我忙讨好地说，这碟子我送你了，就当是学费吧。

叶子不干，只说下次别忘了带来就行。

我一看歌名：

《风的叹息》。

我忽然就觉得世界对叶子真不公平，这样清纯的女孩也会得癌症。

四

于是，我和叶子之间就慢慢有了故事。

叶子只听不说，我想是病痛折磨得她太柔弱的缘故吧。

只是一次在阳台上，一阵小风吹过，掀翻几片落叶。　

树叶落在地上是正面先落地吧……她忽然问了我一句。　

是啊，因为树叶正面密度大些。我不假思索的答。　

她愣愣地看着我，忽然伏在我肩上啜泣起来。　

我真是不解，我答对了问题她还哭。

不过，我还真的希望她伏在我肩上一直一直哭下去，直到永远呢。

叶子哭，我只好看风景。　

叶子哭够了，扬了扬头发，用右手中指轻轻抚了下双颊的泪痕，然后眨巴了几下眼睛扭头就走……

我拉了拉叶子的手，你哭完了，该轮到我哭了吧。

叶子停下转过脸来。

叶子竟然不会笑？　

我还真是喜欢看叶子的脸，一张和林妹妹一模一样的脸。

于是，我每次都特意打扮得非常帅气，但叶子似乎感觉不到。

于是，我给她唱风的叹息，她似乎也在专注地听，但目光穿越我的面容，飘落到遥远的地方。

于是，我悄悄对叶子说，i　love　you。

说这话时，我很真诚，真诚得连我的心都颤了一下，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这样真诚。

叶子就从影碟机中取出碟片，斯斯文文地对我下了逐客令。

五

叶子失踪了。

我立即四处追寻，但叶子仿佛就是一声风的叹息，远远地消失了。

我忽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我发觉我是真的喜欢上了叶子。或许我真的脑子有病。

梅子求我给叶子“制造”一场爱情时，曾开玩笑地对我说，你可不要真的爱上了叶子啊。

围着我转的女孩这么多，我都没爱上。除非我脑子有病，才会爱上一个可怕的癌症病人。我耸耸肩回道，何况，你不是说她连三个月都活不过了吗？

我依然坚信我脑子绝对没病，但我是真真切切觉得喜欢上了叶子。

于是我疯狂地打听叶子的下落。

于是我又想到了梅子。

六

有进展吗？梅子问。

我想，她会喜欢我的。我自欺欺人地说。

情人节快到了，你准备送什么给她呢？

我想送她歌碟吧。她真是太寂寞了，有时候一个人站在阳台上，看风吹落叶也能看很久很久。

在我的记忆中，叶子从来就没寂寞过啊。她总是那么火火地为别人忙碌着，还搓和了几对恋人，但自己却还没来得及谈恋爱呢。梅子眼中涌出了泪水，原来这一切都缘于她是那么地害怕寂寞，我了解她真是太晚了。

叶子失踪了呢。我哀哀地说。

她只是不想连累你，梅子说，我也许知道她在哪儿。

七

我在东方医院找到了叶子。

叶子没有亲人，所以医生很干脆地告诉了她：癌细胞已广泛扩散，没法做彻底清扫了。

叶子从小就是个苦命人，梅子说，三岁时死了父亲，母亲扔下她改嫁了，奶奶供她读完大学也撒手西归了。

我和梅子一起接回了叶子。

等梅子走后，我索性在叶子的客厅打个地铺，不管叶子怎样发怒，我就是不走。

我买来一大堆抗癌治癌之类的书籍，天真地期待着奇迹的出现。

我天天为她煮流质食物。

梅子来了，尝了尝，说，你才来的时候将盐巴当白糖放，没想到现在煮的粥居然清淡可口了。

我勉强地笑笑，笑里不可掩饰地充满了忧郁。

谢谢你，梅子轻声说，已经到了三个月的期限，你可以走了。

我缓缓地摇了摇头，眼泪不争气地流　了下来。

八

我第一次给女孩子穿衣服。

我心里怦怦地跳。

我的脸涨得通红，狼狈极了。幸好叶子闭着眼。

刚为她扣好最后一颗纽扣，叶子伸出手为我拭着额上的汗。

叶子把我的手放进她的胸前。

她似乎要把我手心的每一道掌纹都记进心里去。

我抱起叶子，不经意又说了一句：i　love　you。

不，你不要说好不好啊。

结果我们两个人都哭得一塌糊涂。

九

叶子的病恶化得很快，并出现了腹水。

因为粘连造成了肠梗阻，这种比世上一切酷刑都可怕的剧痛使叶子全身不停地颤抖。　没吓着你吧。叶子说。

我又不争气地哭了，你知道吗？你疼的时候我心也被紧紧地揪着呢。

为我唱歌好吗？

我点点头：

……

如果，你不能爱我

就请原谅我的寂寞

如果，我还继续爱你

也请原谅我的忧郁

如果，我还能爱你

而我的忧郁却打扰了你

就当它是

风的叹息

……

叶子说，我原来也谈过恋爱，我问男友，树叶落在地上是正面先落地吧？他说，你快成落叶了，可我还是绿叶啊。

叶子说，这也不怪他，谁还会去爱一个快死的人啊。

十

叶子做血透。

叶子做化疗。

叶子做放疗。

叶子太不容易了，我真不明白，为什么就不能在叶子身上出现奇迹呢。

在医院门口，叶子说，我好想淋一次雨。

外面风很大，雨很大。

你把我抱紧。我狠狠地跨上单车。

我在风雨中发疯似的蹬着车，像亡命天涯的侠客一样疾奔。飓风席卷了这座城市，我们飞快掠过的一面巨大的广告牌轰然倒下，那惊天动地的响声从此留在我的记忆里。

冲回家后，我找了床毛毯，把我和叶子裹成一团，两个人又笑，又喘，又颤抖。

梅子也来了。

我们也不避讳，像一对厮守了一辈子的夫妇那样平和、从容。

时间在我们身边静静地沉淀着。

叶子伸手抚摸着我的眉毛，指尖顺着面颊轻轻滑下来，她的眼泪慢慢地流出来，扬，告诉我，你真的爱过我吗？

我的眼泪也顷刻间像决了堤的河水般淌了下来。我真的太不争气了，居然只知道像孩子一样不停地哭泣，仿佛这一生再也无法开口说话。

叶子叫来了梅子，我们三个人便裹成了一团。

叶子说，人死后还会有来世吗？

我和梅子使劲地点着头。

叶子笑着说，如果有来世，我肯定能看见你们有一个温暖快乐的家，在万家灯火中我能认出属于你们的那一窗烛光。是吗？

我和梅子流着泪，仍旧使劲地点着头。

叶子说，如果天堂里只能挤下两个人，我一定一定让给你们，我下地狱。

我和梅子都不知该说什么了。

叶子深深叹了口气。

很轻，像梦；很柔，像水。

我就慢慢给叶子唱：

……

如果，我还能继续爱你

也请原谅我的忧郁

……

叶子轻轻倒在我和梅子的怀里。

好风如水，浅浅清凉沁入我们的肌肤。

叶子的面颊和手指在一点点地变冷，仿佛她的生命在风中一点点地被吹走。　

我们互相依偎了很久很久，我一遍又一遍地唱着：

……

如果，我还能爱你

而我的忧郁却打扰了你

就当它是

风的叹息

……

叶子耳语般低低地说，谢谢你们。

叶子走在凌晨三时。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