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河边选了一个有沙子的地方，父亲说就在这儿吧。我没吭声，父亲也知道，这是任何人都不愿意做的事情，于是他便让我在这儿呆着，把细沙上面的小石头拣开，他去找铲子。我看着父亲离开的背影，觉得全村子里的人就父亲一个人干劲最大，好象别人都在无奈之下支撑着做一样。严冬的天气特别的冷，河面上已经结了冰，和边的鹅卵石上也起了一层白白的霜花，一股寒气夹杂着清晨的河风想我吹来，我打了一个寒颤便弯下腰去拣那些大卵石，当我的手触摸到石头的时候，我感觉到是一种钻心的冷，这种冷让我本能地缩了一下手，于是又试探着去摸它，直到我手上的温度适应了这种寒冷之后，我才敢整个的将它拿在手里。我将拣起的石头使劲地往河中心扔，并以此来发泄我心中的怨恨。我想停下来，又怕父亲过来后会骂我，我不想一大早的就受到父亲的冷骂，也许这对父亲来说是习以为常的，但就我个人而言，我却将这一刻看得非常重要。我觉得一天之中的早晨就好比是这一天的缩影，从这个缩影中完全能得知这一天中的好与坏。于是我尽量保持着交好的心情，迅速地拣开这些乱七八糟的石头。我一边拣一边看着父亲是否拿着铲子过来，但我看了好久，仍然没有看到父亲过来，最后直到我把周围的石头几乎拣光了，父亲才在另一边叫我。

“把口袋拿过来，这边的沙好点。”我想我今天早上是白出力了，干吗非要等到这个时候才告诉我呢？我的父亲啊，你这不是故意和你的儿子作对吗？我感到非常生气，抬头看了看站在远处的父亲，我觉得父亲就象是找到了宝贝一样，不知有多高兴，我想着这一天是不会好过了。眼看着身边的这些刚刚被掀开的细沙子，又觉得徒劳无功，或许留给了别人还不领你的情呢！

我拿着口袋慢慢地向父亲走去，我看到父亲正用铲子将那些细沙铲到一起，形成一个小沙丘，父亲自言自语地说道：“这多好的沙哟！”而我却认为父亲就象是疯了一样。

“这里的沙多哇！看，这么细，又成块，不用到处铲，快拿口袋来！”父亲一副高兴的样子。

我拉开口袋，父亲用力地铲了一铲往口袋里倒，这里的沙的确要比刚才的好，而且也要集中，但我还是不忍心刚才的劳动成果一时间化为乌有，却又不敢说出口，也孩子有憋在心里。

“这么多扛不扛得走？”父亲问我。

“再铲两下吧。”我说，看着刚满口袋边沿的沙子，我突然改变了注意，与其这样一次一次地跑，还不如每次都多添一点，这样也少跑一趟。

父亲装了满满一口袋沙子，放在不远处的石坎上，又帮我把那袋较少的沙袋放在我的肩上，我顿时感觉到身体失去了平衡，象是一个巨大的东西压着我，我四处摇动了一下，勉强能走几步，父亲让我再倒点出来，我连头也不回地向前走了。

我感到身体越来越沉，上每一步坡都是那样艰难。开始的时候还能一股劲走上四五百米，但到了后来却是三百米、二百米、一百米的距离便要放下来歇气。父亲赶上了我，叮嘱我走慢点，不要太心急，慢慢来，一步一步走稳。我不想说话，觉得父亲真烦，后来父亲走在了前面，我却一个人在后面一步一步往前移。太阳快要出来了，衣服早已被汗水湿透了，背心感觉到一阵冰凉，我仿佛失去了大脑，头重脚轻地直晃，又象是在沉睡中行走，恍恍惚惚地，背上越来越重。我几乎是喘不过气来，喉咙里使劲地抽着大气。我想，要是能死在这里该有多好呀，或者说累出个什么病来，全家就不用到河里去扛这东西了。我努力地感觉到身体的某个部位，又觉得都还能起作用，随即又感到十分恼火。我一步一步量着路的距离，我想我的每一步之间的距离是零点五米，从这儿到家里至少还有一千多米，也就是说，我还得扛着它再走两千多步才能够到家。于是我开始预计每走一百步停下来歇气，这样至少要歇上十次，但又觉得这样太慢，不如再走长一点，又怕走不了那么长……我这样矛盾地想了一会儿，便觉得怎么走都没有意义了，不就是扛沙么？我只要扛就行了，为什么要这样积极呢？但又想到父亲昨晚说过的那句话“扛两次回来吃早饭”便又想到这样做的弊端了。

我开始恨父亲不该修这条堰，要是不修，就不会受这种苦了。我恨这个地方的落后，恨社会的不公平……什么社会主义优越性、共同富裕简直就是狗屁！他妈的，别人都富得流油，而我们这儿还过着刀耕火种的原始生活！信息闭塞，交通不便，拿什么来发展这个地方？！

我迅速将自己处于一个句外的环境中，瞬间觉得周围有无数的人们在嘲笑这个地方的落后。我看到这些人个个都穿金戴银，说着不同的话，语调中都含有贬低和讽刺。我觉得这些周围的人就好比是看守所路的警察，而我们则象监狱里的罪犯，拼命地等待着某一天的到来。然而，这一天是何其地遥远！

我一步一步地向前移动脚步，想着花生也同样和我一样强受着这痛苦的一天。我不知道他走的是那条路（扛沙的路），但无论怎样，此刻他必定也是和我一样，这是毫无疑问的。我想到他此刻的心理反应，至少有百分之九十是和我现在的想法一样，他肯定也不愿意做这种苦活，而且也是同样为这里的落后而埋怨着。

我已经记不清楚自己是怎么把那袋沙子扛回去了的，但无论怎么想，心理怎么矛盾，怎么抱怨，我最终还是扛回去了。第一趟到家的时候，母亲才开始做饭，我感到总算是完成了一趟任务，又一想前去的父亲，便又只好极不情愿地跟着往门外走。

那天，我幸好只扛了两次，我想如果我象父亲那样一天能扛五次的话，现在的我可能也不在人世了。后来吃过饭的时候，母亲也去了，我便留在家里喂猪洗碗牵牛，中午的时候，我开始做午饭，我觉得这一切活都比扛沙轻松多了，至少不至于累得喘不过气来。我做家务活的速度很快，有好一会儿时间都是歇着的，每到这个时候，我便坐立不安起来，想着扛沙走在路上的父母，便感到心痛，我想我是不是该帮他们扛一段路？但一想到早上自己亲身感受到的那中苦和累，便再也没有信心去敬这份孝心了。这时我唯一能够做的事，就是在心里愤骂这个落后的地方。

（未完待续）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