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九九重阳,想起了王维的“遍插茱萸”也想起了远方的堂弟。
堂弟那年十三岁吧,他们一家生活在月溪林场,每天看雾飘云飞、嗅花香果味、听松涛鸟鸣,他也像一只快乐的布谷鸟无忧无虑。若时间就那样子流转下去,他现在应该正在享受快乐的青春。而只是一次林场职工的常规体检就彻底颠覆了他的世界——他的妈妈我的晚娘被诊断出患了直肠癌,并且已是晚期。我叔叔这个在对越还击战场上都没有手软的硬汉子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然后再一骨碌爬起,把堂弟托付给我爸爸,带着晚娘踏上了漫漫的求诊路……
半年后的那个秋日,阳光格外灿烂,我接到了爸爸的电话,说晚娘她们回来了,想见我呢。忙不迭地请了假,急匆匆地回了家。见到晚娘的第一眼就让我的心停止了跳动,也明白了让我回家的原因——我那健壮高大的晚娘,那个可以挑上一百多斤担子在山路中健步如飞的山地女人,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了;我那豪爽泼辣的晚娘,那个山歌唱得让百灵鸟也羞愧的大山的女儿,死灰的双唇干枯得让人害怕。听到我的声音,晚娘涣散的眸子倏地有了神采,她费力地拉着我的衣襟,让我蹲下,我贴近她,听她断断续续地说:“丽子,……小辉……帮我照顾他……”我带泪点头,却发现堂弟竟不在那儿。爸爸叹息着说:“去屋后的枣树下找吧,那孩子一定又在那儿哭呢。”
我找到屋后,那枣树下的小小的身影让人心疼。抬头看到我,堂弟忙擦去了泪,飞快地说:“姐,我没哭呢!”我拉过他的手,夸赞他:“好小辉,咱都不哭!”
就在那个晚上,晚娘离开了这让她无法割舍的世界,那只右眼任堂弟怎么揉怎么喊也没有合上。在葬礼上,小辉表现出与他年龄极为不符的冷静,只是默默地烧纸、行礼……而叔叔却彻底地垮了,葬了晚娘后,就每日每日地把自己浸在了酒精中,再加上林场的效益渐渐不好,干脆就办了病休手续,就那样醉一天醒一天地过着。
爸爸又把堂弟接了回来,让他读完了初中。那几年里,堂弟一直是沉默而倔犟的,成绩却始终不太好。我总担心着,也不时旁敲侧击地鼓励着。他总是说:“姐,没事呢,我会安排好自己的!”初中毕业那年,正如我担心的,堂弟没能考上高中。我们一再劝他复读,他总是笑笑,不说话。然后有一天,他留信给我们,说卖掉了晚娘留给他的金戒指,随同学去了广州;再然后打电话回来说在一家发廊当学徒,包吃包住还有三百元一月的薪水;再后来说是出师了,成了发型设计师,一月也能挣一两千元的。每每我打电话去问他过得好不好,他总说:“姐,好着呢,我会安排好自己的!”只有一次,他有点伤感,要我多去看看叔叔……
晚娘下葬的那天,正是重阳节。漫山漫野的山菊花傲然盛开,连石缝中也时不时地摇曳着金黄。我和堂弟摘了许多,撒在了晚娘的墓穴里……
今天,我又来到了晚娘的墓前,仍给她摘了一大把的山菊花。又拨了堂弟的电话:“小辉,今天是重阳呢……”那边仍是硬装的坚强:“姐,我记着呢,帮我多摘些山菊花吧……”
我久久地坐在那一大束灿烂的山菊花前,再也控制不住了,一串泪滑了下来,掉在那金黄的花瓣上,映着秋阳,恍惚看见了堂弟那倔犟的眼睛挺直的背……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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