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酒夜话

--献给天下有情人

跟王兄离别已整整四年，其间也偶有书信往来，但彼此仍是不很了解对方的情况，特别是刚过去的这一年，王兄如乘风远去的黄鹤，杳无音信，这给我凭增了不少牵挂。所以那天我们偶然相遇，我们都忍不住喜极而呼，握住了手再也不想分开。

王兄跟我小学时就已相识并成为好朋友。我跟他是在假期中相逢的。他略带倔强的眼中仍带着往日飞扬的神采，但明显地，他已成熟了许多，而且，也憔悴了许多。我急于想知道他的情况，但他却总不提及。待得跟他酒过三巡，常言道：一杯辣舌，二杯松喉，三杯醉心。虽然他显然没有被我的酒将心醉倒，但谈锋总算键了许多。他一仰脖子干了一杯酒，便对我说：“曹龙，你是我唯一的结义兄弟，我知道你一直喜欢文学，你不是说一直找不到文学素材吗？我这里。”他拍了一下头，“就有一个活生生的例子，你把它写出来！”我为了掩饰我这些年中在文学上的无能，便迟疑道：“文学么，我早放弃了，我现在学的是数学……”他因酒精的作用而发红的脸一扬，大声说：“不！你别骗我，你喜欢什么，我还不知道？这个忙，你一定得帮。”我确是十分喜欢文学，但由于性子懒惰，在文学上毫无建树，常自深感羞愧，当下便道：“好，你先说来听听。”他便涛涛不绝地说了起来，直把我听得目瞪口呆，心神大受震动，当时便决心要将一切记叙下来，可懒病一直盘据我的心，时至今日，王兄又不知去向，才勉强提起笔，用粗陋的文字记述他的经历，想来真是太对不起他。为了简捷起见，也为了偷一些懒，我便以自叙的形式将他的经历记述如下。

“刚到百高，可以说我是地道的‘乡巴佬’，但我丝毫不以之为耻，相反，很快地我就以超群的胆识和果断的作风赢得老师和同学们的信任，任团支部书记。

“在接下来的时日中，我在学生会中的影响越来越大，兼任了三个职务，这无形中给我的学习增加了压力，但同时也给了我更多的鼓励，我的成绩一直很好，直到高三，唉……”我知道关键就在这,否则他肯定能考上大学，只不知到了高三发生了什么事，令他的人生轨道突然转向。便问：“到了高三，又怎样？”他长叹了一声，并不说话，抓起杯子灌了一大口，呆呆地盯着酒杯，似乎要从酒中发现什么似的，我问：“难道是因为酒？”他盯着我道：“你是我的好兄弟，难道也认为我有那么堕落吗？”我自悔失言，又知他必定心中愁苦，酒入愁肠，已有几分醉意，便笑了笑，不作一声，他慢慢地缓和了脸色，又是一声长叹。

隔了良久，他才突地说道：“曹龙，你说这世上真有矢志不渝的爱情吗？”我一怔，不知他如何突然转到这话题上来，一转念，似乎明白了什么。他看了看我，道：“看得出来，你一定猜想我是因为早恋才高考落榜，是吗？错了，错了！若没有她，我压根儿就没法参加高考！”我听到这番荒唐奇谈，一时怔怔的说不出话来。

王兄接着道：“你知道我大哥吗？”我又一怔，心想这位老兄的思想真是天马行空，一念千里，刚说到女朋友，又转到亲哥哥。我知他大哥是北京清华大学法律系学生，想来早已毕业。我点了点头，他又说：“你觉得我家庭情况如何？”我无法捕捉他快如闪电的思想，无奈之下，只好跟随他的话题，便说：“你家庭情况很好啊。”他苦笑道：“就是因为很好，才使得我功败垂成，在最后一年中，一败涂地！”我可真想不明白了。

他又说道：“正如你所说，我家庭情况原本很好，二哥和大姐都有工作，收入也不错，父母也有一定收入。按理说要供我考大学，决没问题，可天有不测风云，坏就坏在我大哥毕业了。”我一惊，道：“你大哥大学毕业，不是正好吗，怎么反而说坏就坏在他毕业？”

他摆摆手，道：“大哥从清华大学毕业归来，本来分配在县司法局工作，可他却不愿工作，说什么要自由，自己到社会上闯。先是承包工程，结果一败涂地，损失十多万，家中积蓄一扫而光。他不死心，又要二哥和大姐作保，货款十五万，转而买车开，可车子翻到山沟里。他捡了一条命，但十五万转眼就灰飞烟灭。二哥与大姐已处于负债累累的境地。如此一闹，家人再没能力顾到我，每月的伙食费总不能按时寄来，有时根本就没寄。后来我才知，我父母借了钱，叫大哥寄来给我，可他却将钱拿去自己用，却骗说已经寄出，初时我跟同学们借，说好过几天就还，可汇款单总不见影子，如此几次，同学们渐渐对我失去信任，也没多少人愿借钱给我了。万般无奈之下，我便想自食其力，有时晚自习时请假出来找事做。可我那时任班长，一班之长总是请假可不成样，我又不愿意将情况告诉大家，所以后来我干脆不请假，偷跑出来找事做。那时真惨啊，扛一瓶煤气瓶上六楼，才得五角钱，我渐渐连饭都吃不上，同学们又不知我的情况，以为我是晚上偷跑出去玩，更是视我为异类。

“有一次，我扛着装菜的袋子一路急奔，不提防前面有一个人，我收足不住，便跟她撞在一起。她连退了好几步摔倒了，我也被麻袋压得喘不过气来。那女孩子爬了起来，发现我无法挣起，便过来帮我。

我刚站起身，她忽然惊叫一声，吓了我一大跳。她指着我道：‘你是王飙！’我暗叫奇怪，不知她何以知道我。她又说：‘没错，你是王飙，百高学生会主[xi]，怎么……？’我暗暗叫苦，虽然勤工俭学没什么不好，但晚自习时间跑出来，又摔得那么狼狈，被人认出，总是感到不好意思。但当时无法可想，只好道了谢，扛起袋子急匆匆地走了。

“也许是缘份吧，过了几天，我又遇到了她，她跟几个女孩子在一起。直到那时，我才发现她是那么的漂亮。我不敢主动打招呼，倒是她比较大方，给我跟她的友女互相作了介绍，我才知她是卫校的学生，曾到我们学校观看我主持的活动，是以认得我。我们谈得很投机，但我仍不敢将我的真实情况全告诉给她。分手后，我只觉得心中一阵欢喜，一阵失落，直到深夜我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时，我才发现我已经无可救药的喜欢上她了，我不说是爱上了她，那是因为我当时不知那样的情形算不算是爱，毕竟我们才有两次交往，我的眼前老是闪现那晚她对我的关切的眼神，以及白天她晶莹灵动的眼波。但我深知我决不可误了我的学业，况且，当时我正处于饥寒交迫的情境，有什么资格谈爱？不过我现在终于明白了，不管是谁，也不管是处于什么境地，他都有权力去爱自己所爱的人！

“又过了几天，我再也耐不住相思的煎熬，便去卫校找她，曹龙，你我性子相近，率性洒脱，喜欢无拘无束，可那天我却不禁心头发悚，惴惴不安。

“出乎我意料，她对我倒很热情，带我到她们宿舍玩，后来她请我吃饭，我推辞不受，她却不由分说地为我买好饭菜，我只有苦笑与感激，接受了她的热情。说来很多人不信，一般男女交往，总是男的在女孩面前慷慨大方，花钱似流水，而我们，”他摇了摇头，“却是反其道而行之。”我听他语气中充满温馨，不自禁的为他感到庆幸，遇到了可心的姑娘。爱情的产生本就没什么道理可言，唯有两心相悦，爱便爱了，又何须去寻找理由。虽然王兄爱上对方是始于感激，

但谁又能说这一定不是冥冥中的安排？

王兄续道：“从那天起，我们交往渐频，我也时断时续的将自己的处境告诉了她，我起初担心她会从此不理我，但最后事实证明，我太低估了她，她并不是那种势利的人！她知道真相的一刹那，先是一愣，眼中显出一丝怜惜的神色，随即发现我脸色一变，她便理解了我，便只默默地握住我的手，眼中只有激励。”我心中一震，这女孩好细的心，能在刹那间明白一个虽暂时潦倒，但壮心不已的男子汉的心，换了是我，如果一个女孩爱我是出于怜悯，只怕这爱情便掺入了阴影了。

“当时我激动莫名，我终于等到了真正爱我的人，一个人找一个自己所爱的人作伴侣，还不如找一个爱自己的人。当然了，爱是双方的。”我听这位仁兄突然大谈而谈‘爱’，不禁暗暗好笑，他跟我性子相近，在工作上绝对主动，但在爱情上却总处于被动。

只听他续道：“当时，我再也无法控制自己，便吻了他，那是我们第一次握手，也是第一次接吻，我们都陷入了深深的幸福之中，浑忘了天地间还有许许多多其它事，也忘了生活的艰辛。有人说，人生在世，苦多乐少，但只要有那两心相印的刻骨铭心的一刻，再多的苦我也毫不再乎！”我吁了一口气，心想这就是爱情的力量吧。王兄的爱情史，比起当世不少年青人的“闪电爱情”，却要古典得多，也纯真得多。有人形容现时代约会过程为：第一次拉手，第二次接吻，第三次……

“但是，生活并不允许我们忘却或是逃避，我所面临的，是沉重的学习压力，无法度日的生活和别人的冷嘲热讽，我几乎崩溃了！是她，总是支持着我，安慰着我，我没钱吃饭，也是她时时支援我，最　后我连报考费都没有，全是她为我出的钱，那段时日中，她为了我，自己吃的少得可怜，我见她日渐消瘦，心痛不已，但又有什么办法呢？

“终于，高考过去了，她也毕业了。我知道自己没考好，上不了大学，心中伤痛，在一个下大雨的夜晚，独自一人到旷野中乱走，她知道后，举着雨伞在黑夜中呼唤寻找我，我听到她的声音，却没答应，木然地站在风雨中。她终于找到了我，抛去雨伞扑上来抱住我，哭　道：‘我知道你心中伤痛，但别折磨自己好吗？求求你！’我以木然的声音说：‘你，你还爱我吗？’她将脸贴到我的胸口上，说：‘我当然爱你！你难道忘了吗，我们说过的，天上地下，永不分开！’我伸手为她理了理被风雨吹乱的头发，发现她也全身湿透了，便低头吻了她一下，说‘咱们回去吧，好不好？’她止了哭，风雨中听得她欣喜地说：‘好，当然好，我全听你的。’我们便不再说话，相偎着捡起伞往回走……”我听得惊心动魄，想想在那风雨之中，却有那么一对相爱的人儿，以风雨作证，向对方掏出真心，这样的山盟“水”誓倒是世间少有。

“她家在南宁市区，家底颇厚，她父亲已经帮她找好了一份较好的工作，可是，从来没违拗过父亲的她，第一次向父亲提出条件——接受我，一个穷困潦倒的异乡人。他父母说什么也不同意，逼得急了，她竟以绝食相要挟。她父母无奈之下，只好作了让步，答应先见见我。我便开始了自己的南宁之行。我的见面礼，全是她出的钱，到了她家，她父母倒也热情地招待我，在与她父母的交谈中，我听得出，他们是‘求’我‘放’过他们的女儿，别让她跟着我受苦。我真为难了，一边是自己深深爱着的人的祈盼的眼神，一边是严父慈母的求恳带威逼的目光，我感觉自己面临抉择。但随即我又想到，自己如今没权力说什么，就看她的选择吧。她呆了半晌，说道：‘爸，妈，我不想让你们为难，但是，我不能没有他，他现在也不能没有我，他现在是最需要我的时候……求你们原谅解……’他父母长叹了一口气，什么也没再说，我以为事情有了转机，正暗暗欣喜。第二天，她母亲将她支了出去，对我说，要我先回去，我俩的事慢慢再说，也不准我跟告别，便为我买了火车票，送我回去。

“我回到家，开始思索发展的路子，又很思念她。过了两个星期，突然有人告诉我，镇里有个女孩正找我，我搭车到了镇里，找了一个下午，才发现，那位女孩就是她。问起原由，才知她父母终不愿意让她跟着我，强要她去上班，并杜绝她跟我联系。她便偷跑出来找我。我见她风尘仆仆，心想她一个孤身弱女子，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寻我，这份情可太大了。我把她接回家，开始了共同创业。”我长吸了一口　气，心中的佩服无以言表。

“我们现在已有相当的财富，并且，我们也过得很幸福。我们打算在来年开一个门诊，父母已答应借给我们一万块钱……”

王兄渐渐醉了，沉沉的就想睡去。而我，却思潮起伏，曾在一些书报上见过称赞类似女子的文章，但我以前决没想到，在我身边，竟也有这么伟大的女性，有这么惊心动魄的故事。爱情就这样降临到　王兄的身上。不知何时，爱情才会降临到我头上？正想着，睡意涌上来。也不收拾桌子，与王兄各自睡了。

本文已被编辑[飘潇竹]于2005-10-11　9:55:57修改过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