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的父亲是个举人,据说曾做过代理县长,加上祖上留下的产业,因此外婆家在当地已是个大户人家了。外婆在家中排行第四,上面有三个兄弟,下面有一个弟弟和一个小妹。记忆中从未听外婆叫过他们的名字,似乎都是小弟、小妹、哥、姐姐的叫着,他们也是。外婆的母亲也就是我的太祖母听说是个曲指可算的美人,而且有一双极小的小脚,在那时这才是最重要的。所以我的外婆年轻时也是美丽的。
但奇怪的是我的外婆与我姨婆俩都不像她们同代人那样是裹小脚的,于是我想她们的家庭应该是一个比较开通的家庭,至少在这件事上已很不同了。
外婆与外公是指腹为婚的,外公家也是个大户人家,在当时这应该是门档户对的了,因此太祖父们认为也是理所当然的。外公后来教书,与五谷却不分。在乡间做地主这样根本就不行,因此后来土改了曾有乡人说他就是不土改也将是个败落的地主。
外婆读过书,而且会写一手毛笔字。小时候我与表姐弟们就坐在灯下听她读小人书上的故事,外婆读起来有些如吟唱般,夜里我们一个个在那些故事里睡去。睡梦中醒来时常常看到外婆握着那本小人书在梦呓般继续轻唱。转身我依然睡去,梦中梦外依稀都是小人书上的故事。
每年过年时外婆都会做一些龙灯,我与表姐们的是一盏盏的花灯,而表弟们的则是一条条很肥大的鱼灯。粉红色的花瓣与银白色的鱼鳞在灯光中尤其的美丽,这些花灯让我与表姐弟们在小伙伴中极其的骄傲。在邻居孩子的羡慕眼光中外婆会赶做一些灯给他们,于是外婆的院子整个正月里都是村上最漂亮的,这时也是外婆最快乐的时候。
小时候印象最深的是外婆早上起来梳头。梳头前她会打一盘干净的清水,然后是一把黄杨木的梳子,一根深色的布带子,还有很多的发夹子。那些发夹也是外婆把铅丝对折在手指上自己做的。外婆先把梳子沾一点水把那一头的银发仔细的往后梳,梳好后小心的用带子把头发固定起来不让再散开,接着在脑后分成两半。每一半打成不多见的五股辫子(通常我们打辫子都是三股的),然后把俩辫子交替着用那些铅丝夹子来回盘固在脑后成为一个与众不同的发髻。那时无任我怎样仔细看都不知道外婆是怎么盘起的,直到现在我依然不清楚,甚是可惜。梳好发后外婆解下带子仔细的折起来与梳子一起放在一个很好看的匣子里,放在高高的柜子顶上,在我想着它们的神奇时外婆已洗了手脸戴上一副眼镜,于是一个干干净净慈祥而温和的外婆就永远在我的记忆里了。
外婆还是个极爱美丽的人,她喜欢把整间屋子按她想的贴的花红柳绿,而且在所有的窗里、窗外都放着吊着各种各样的花草。春夏里那些花开时,引的许多漂亮的蝴蝶与蜜蜂在房里房外起舞不停。当我长大后第一次看到“招蜂引蝶”这个成语时我一点也不认为有贬义的成分,因为记忆中外婆的窗里窗外是如此的美丽。花的美丽让我禁不住要去折了它,外婆生平第一次对我怒了起来:
“好好的不容易开了起来,你竟要折了它!摘了它!”
于是到现在我都不喜欢“好花堪折直须折”的句子,看到别人攀枝折花时也会让我想起外婆涨红了的怒容。
母亲八岁那年外公去世了,隔二年也就土改了。外婆家当然是首当其冲,那年外婆最小的儿子三岁,因为吃了甘蔗渣磨成的粉做成的糠饼而噎死。那时对于外婆是生离列别一遍遍。我不知道外婆是怎样重新走回我记忆中那样的,那个年代对于现在的我来说只是一个遥远而悲凉的故事罢了!
外婆现在已去世四年多了每年五月里桑果成熟时,我吃的满嘴乌紫时会想着外婆含嗔说的一句话:
“女娃家吃这个不好,吃的这嘴跟屋顶上烟囱一样”。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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