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已经离我而去整整八年了。
他是一位老师,性格沉稳,历经过无数次生活磨难的一个好人!他的教龄比共和国的年龄都长一岁,是1948年从事教育事业的。
多年来,一直想写几个字纪念父亲,但又不知从何写起,颇觉十分的惭愧!今天,我将儿时印象中发生在父亲身上的几件事稍作整理,将几个短小的片断串接起来,以祭父亲!
印象中的父亲(一)
对父亲的记忆,可以上溯到大约我两岁多的时候,那是一个对家充满凄凉的夜晚。
1968年夏天的一个晚上,我家接到了下放农村的通知,第二天必须下乡!也就是说,从那天晚上开始,我的父亲将准备带着我们远离生活了100多年的故居,由城里人一下子变成乡下人;从习惯于吃供应粮的生活变成必须亲自耕作才可以填饱肚子的生活了。
对惯有模式生活过来的父亲、母亲而言,这无疑是一下子难以接受的现实!
但右派的帽子和父亲激进的校长身份,使得他无法选择另外的出路和抱有任何的幻想!
一家九口人,老的八十有六,小的不足三岁!
我的可怜的父亲!一个桃李满天下的文弱书生,怎么能够突然适应面朝黄土、背负青天的农恳生活!如何在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中去养活一家人!
当时,年幼的我,在无知的眼里,看到的只是家人的叹息,父亲的无奈,和母亲满脸的泪水!还有,父亲那十几位闻讯赶来的亲朋好友,以及周围邻居们无力的安慰!
而我,则紧紧地依偎在母亲的怀里,一只小手抓着母亲的ru*房,静静的躺着。
夜已经很深了,在那样的气氛中,我没有睡着。
一直不怎么说话的父亲终于开口了,他用几近沙哑的口气说:太晚了,大家都回去吧!明天我们就要上路了,谢谢大家的关心!天无绝人之路,我会想办法养活全家的。等孩子大了以后,日子就会好起来的......听到此话,流泪的母亲终于哭出了声!
第二天,在日上三竿,饭菜喷香的时候,我在甜甜的睡梦中,被母亲轻柔的拍抚叫醒了。
我不知道,搬家的时候已经到了!
饭是在邻居的高爸家吃的,他是父亲的莫逆之交。那顿在当时已算十分奢侈,花费了高爸近10天薪水的饭菜,两家人吃的很少。后来母亲说:当时的我,伸着嫩嫩的小手,抓着从未谋面的白米饭一个劲地直往小嘴里填——憨态十足!
稍长的时候,在一次婆婆过寿的日子,从城里赶到乡下我家的高爸提起当时的情景:那天,你的爸爸、妈妈几乎没有吃饭。大家热情的劝说反而凭添了他们的愁苦!后来,看到两家的几个孩子也不吃了,才勉强动了几筷子!
高爸又说:那顿饭啊,从不吸烟的父亲,和从不吸烟的他,开始了他们人生抽烟的里程。当时满屋的烟雾熏红了他们的双眼,也蛰得母亲和高姨泪眼涟涟......
这些,我一点印象也没有。
饭后,父亲用粉笔染得苍白的双手,将我轻轻的抱到了几辈人传下来的,家里唯一值钱的,已经被搬到院子中央的红木大方桌上坐着。童真的我,早已忘记了昨晚的凄凉。瞅着来来往往的人反复捣鼓着我家不多的家什,我倒觉得十分的新鲜了!
不知过了多少时间,同样的手又将我抱进了由一位亲戚挑着的筐子里——那一头是半袋玉米面,这一头是我。紧接着,伴随着人群的吵声,架子车的颠簸声,以及扁担的吱呀声,我被晃悠着走出家门,向巷口走去。那种特有的晃悠至今依稀可以感觉!
刚出巷口,前面的母亲突然叫大家停一下。小小的我也一下子从筐中爬出,紧紧地拽着母亲的衣摆,又向刚刚出来的大门走去。
哎,父亲不见了!
走进院子,远远地看见我疲惫的父亲被一群好友半围着,站在爷爷的爷爷栽下的老葡萄树下,抽着烟,沉默不语......
当时,众人嘴里吐出的烟雾,被夏日里轻轻的风吹散在院子的上空!我认得那绝不是能下雨的云。因为,能下雨的云就象我小小脚丫蹬破的被子里的棉絮——厚厚的,暖暖的......
哽咽的母亲轻轻的朝父亲说:快走吧,我们还要赶十几里的山路啊!听到这话,父亲很快的转过头去,只见频繁起落的袖口渐渐的湿润了起来......
那时,母亲再也不说话了,而是悄悄地将我推到了父亲的面前,让我叫“爸爸”!几声脆脆的“爸爸”,竟叫的父亲毫不掩饰的泪珠砸落在头上,流进了我的脖颈......也是这几声脆脆的“爸爸”,竟叫得又是满院的人泪如雨下,不能自控!
这就是我第一次对父亲的印象!
多少年过后,直至今天,我都惊讶于一个不到三岁的小童竟能记下这遥远的往事!
每每和依然健在的母亲说起此事,总能惹的母亲又是满脸的泪水......
父亲,现在的我,才明白了你那时的心情——对故居的眷恋,对生活的无助,以及对自己命运的深深无奈!
同时,也明白了你为什么在多年返城后,宁可负债累累去修筑一座新的院落,而从不再踏进半步那生你养你的,飞檐画栋和十分讲究,至今仍然保存完好几近文物的故居的原因了!
父亲,你那时四十刚过的满头白发,和满脸纵横的皱纹是不是心里苦涩的泪水所染、所泡?
如果真有感应,我的深爱着我的父亲,你能否将此后的悲苦说给我听吗?
父亲!你听见了我的问话了吗?
......
印象中的父亲(二)
这段文字写一下父亲为什么不加入中国共[chan*]党的事情。
父亲留在我脑海中的第二次印象是在我不到六岁的时候,那是1972年夏天的一个日子。
百忙的父亲,终于有一天空闲下来,和周围的几位邻居结伴上城赶集,宠小的父亲是必然要带着我的。母亲说:“你今天不是还要到城关中学看望你的朋友吗,彬彬太小,走路慢,今天不要带了!”
母亲的话,对于我来说,简直是青天霹雳!
八十年代以后出生的朋友们可能无法感受我们那个年代那个年龄的我的愿望:到城里去逛逛——看看满街道的人来人往和花花绿绿;吃一小碟五分钱的酒醅子——小麦或燕麦做的(因为坡地产量低,我们落户的那里当时不种小麦,只种高粱、玉米、糜子、谷子、荞麦和土豆);买一毛钱的麻子磕磕——我磕麻子的利索劲就是那个阶段跟我父亲练成的。
就在我满脸的不高兴时,慈爱的父亲低低的朝母亲说:彬彬快一年没有到城里去了,应该让他经常见见世面,这对孩子今后有好处,谁知道他这个年龄今后会干啥呢!
我是家里最小的,平常哥哥和他们的伙伴上城时总嫌我拖累,所以上城对我来说实在是一件奢侈的事。当时我的母亲基本不上城,整天忙于一家9口人的吃喝穿戴;父亲礼拜一到礼拜六在李堡育红中学教书,礼拜天忙于上山干农活!
听到父亲坚决要带我上城,自小还算机灵的我赶紧跑到母亲的跟前说:“妈妈,我不会让爸爸背的,我的铁环滚的比爸爸走的还快!”
上路后,在大家的鼓励下,十几里的山路在不知不觉中被我给滚掉了——尽管滚的汗珠子从我的脸上一个劲的往下撺!
到城里后,由于时间紧,酒醅子没有吃上。但中午的一顿饭我在这里得说一说,因为我在这里要纪念一个无辜的人,同时也说说父亲一辈子不加入中国共[chan*]党的原因。
中午,家在城里的老师们,爸爸过去的下级都热情地邀请父亲到他们家里吃饭。聪明的父亲坚决不去。因为他知道大家的日子都过的紧巴巴的,我们的应邀,无疑会给他们原本紧张的日子增添额外的开支。最后,固执的父亲还是折中地去了王老师那里。
清晰地记得:当时王老师在他的单身宿舍里给我和爸爸炒了一大盘鸡蛋,拌了一个黄豆牙,买了一大碗红烧肉,还有一脸盆馒头(馒头当时没有吃完,临走时王老师执意让爸爸给我和哥哥带上了)。那顿饭,对一年只在过年时全家能吃上10斤猪肉的我们来说,简直是神仙的生活了!当时,幼小的我天真的对王老师说:王爸,你真好!下次我还和爸爸来看你。
但是,已经没有下次了!因为1972年的夏天是他永远离开这个世界的一个残忍、血腥的夏天!
王老师,离异单身,本名王峻涛,天津人,祖上系天津一个大资本家(具体是谁需考证,我父亲知道),当时其父于解放前移居香港,他本人在北京大学毕业后留北京工作。因家庭背景的影响,六十年代支边到甘肃天水工作。由于是北京大学中文系毕业,来到天水后从事中学语文教学工作。
就是这么一个好人——喜欢爸爸爸爸也非常喜欢的人,在我们离别不到3个月,就被活生生地枪毙了!
他是因偷听“敌台”被枪毙的。
——父亲和另外几位老师也因他的事被关起来审查了两个多月。
——在政治气氛仍然十分浓厚的七十年代初,政府有一项规定:只要在收音机上偷听香港、台湾等地的电台,一经发现或有人举报,经查实后是要判死刑的。
——王老师被枪毙的那天,父亲、母亲和我到县城里去了。站在街道边上,在高音喇叭的“坚决打击阶级敌人!”、“枪毙现行反革命王峻涛!”的口号声中,刑车缓缓的从我们眼前滑过——王老师,紧紧地闭着双眼,完全浮肿的脸一点表情也没有,而他浮肿的脸使我不认识他就是我心中的那一个好人——给我吃红烧肉,吃炒鸡蛋、吃好多白面馒头和喜欢在我吃饭时把手放在我头上的那一个好人!
——由于王老师在祖国没有亲人,尸体是组织上通知父亲和几位故友匆匆埋掉的——一口薄皮棺材,一套他相对新一点的毛蓝衣服,一双母亲提前亲手纳的布鞋!
——他没有留下任何遗言,他是在1979年被平反昭雪的,属典型的冤假错案!
——1979年秋,他的父亲,一个沉痛而又年迈的老人在父亲的陪同下(当时的政策只允许一个人办理入境签证——还是在特许的情况下),两个人在王老师被枪毙的地方,在王老师的坟头静坐了半天。此后不久,老人又一次回来,在父亲和众多故友的帮助下将王老师的尸骸用一个很大的、听说非常精致的箱子整整齐齐的装走了。老人临走时,给那天帮忙的朋友每人100元钱,三十斤全国通用粮票。临上火车时,老人只叫我的父亲买站台票送他,同时又给了父亲300元钱,100斤全国通用粮票和9个银圆。父亲说当时他坚决不要——要知道,那时父亲一个月79·5元的工资是当时我们那里很高的收入了!老人攥者父亲的手说:思敏,你是峻涛最好的朋友,峻涛是我唯一的儿子(王老师有3个姐姐和两个妹妹),他是因执意报效祖国才留在北京的......没有想到,他竟落了个这样的结局......
这是老人来过两次的唯一的一次流泪!
——1981年,我们家也随着父亲的平反艰难返城了。
由于父亲是一个资历很深的教育工作者,在知识分子逐步得到重用后,组织上多次动员父亲加入中国共[chan*]党,而父亲总是以种种理由婉言谢绝了。记得他嘴上长说的一句话:我已经是老民盟会员了。入党是一件很光荣的事,但我年龄大了,这个机会让给年轻人吧!
其实,我知道父亲生前不入党的真正原因——
是那个年代无情的政治运动扼杀了父亲对党的信心!
遗憾的是——父亲的年轻没有赶上这样一个开明盛世,没有赶上这样一个可以在网络媒体上毫无顾虑地记录这段历史的时代。否则,以他的人品和对党的教育事业的一腔热忱,他将是一个出色的、十分优秀和称职的中国共[chan*]党党员!
......
我发誓:这是一段真实的历史,不是文学。我今天只是忠实的将它真实的记录下来,以祭逝者!
印象中的父亲(三)
在我的印象中,这是父亲一生中最为痛苦和延续时间最长的一件事,尽管他在我的面前从没有这样说过。
今天写出这件事,并不是对母亲和兄长有所不尊或有何看法,写的目地主要是对那个年代人为形成的畸形的社会背景和与之伴生的种种无奈做一次谴责而已。如果不是那样的年代,家中的这场不幸就会避免!
记得九岁的时候,从未走出过大山的我随母亲到兰州的二舅家呆了一个多月。
由于家境的贫寒和世事的变故,向来要强的母亲在我的印象中还是第一次到二舅家去,至少可以保证自从我们下放农村以后。而这次是二舅全家人多次来我家看望我们后几番邀请,母亲才决定要去的。记的当时母亲在我们兄弟中斟酌了好长时间,最后还是决定带我去,原因很简单——由于我是家里的老幺,得我又接近四十。对于我处处都是惯着、宠着和给于着更多的呵护。
第一次坐火车,第一次到想象中的大城市里去!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新鲜和充满着孩提的好奇!更让我高兴的是,兰州和我想象的美丽吻合的竟是那样奇巧,甚至更漂亮!
到了兰州,由于二舅家有两个和我年龄相差不远的哥哥,加上二舅全家是那么的热情和对我们照顾的体贴入微!尤其是对我,简直象天上突然掉下了一个宝贝疙瘩,骄纵的不行!因此,兰州之行,是我童年中最为快乐和在当时伙伴中倍感骄傲的事情,同时也是我平生唯一一次到兰州去——尽管长大后天南海北地到处乱跑。
短短的一个多月很快结束了。在和几位舅哥相约来年再见的恋恋不舍中,我带着大城市的热闹繁华,北塔山白塔的依山倩影,五泉山古色古香的神韵,黄河铁桥的雄壮伟岸和一个农村孩子见了大世面的喜悦回到了家里。
那是一个快到深冬的晚上,一个至今记忆犹新的,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的夜晚!
十点多钟,我和母亲回到了家里。一个谜团——今天父亲和哥哥为什么没有在车站接我们回来的谜团,终于在我们尚未跨进家门的那一刻解开了!
父亲和三位哥哥正在吵架!
激烈的吵架声竟将寂静农村的寒空炸响得似乎沸腾起来!
满屋满院纯朴嘴拙的邻居们一个劲地在说:别吵了,别吵了!你们都大了,怎么能和你爸爸这样说话呢?!
看到这景,听到似乎十分不敬的言辞,深爱着父亲和哥哥的母亲用她揪心的嚎啕大哭终于镇住了三位兄长的暂时吵闹!
父亲在西厢房躺着,母亲和三位兄长在北房哭着,年近九十的奶奶怀揽着姐姐在院子里大杨槐树下的石凳上坐着,憨厚的乡亲们惶惶的看着......一个家,在那个时候感情痕裂得是那样的支离破碎!
我默默地站在父亲的炕头,看着这从未有过的场面在家里演绎着!一腔的高兴被冻结在那寒冷的夜空里了!
记得盛怒的父亲断续地说着:乌鸦还有反哺之心,羔羊还有跪乳之恩(父亲是个老师,这句话就是那时候学下的。记得父亲后来在教我练毛笔字时也曾当作摹本写过)!我没有功劳还有苦劳吧?现在把你们都养大了,翅膀硬了,就要和我翻脸.....
那厢的三位兄长毫不示弱的说:谁叫你把我们养大?就是因为你我们才来到了农村.....从明天开始我们改姓改名,不姓张了......
传统的父亲听到这话一下子泪珠儿直往下窜!是没有声音的那种哭法!
而我,也一下子惊呆了!我从来都不知道我的哥哥和我不是一个父亲!在我的印象中,父亲对我们都是那样的好!就在那么困难的时候,父亲不是也千方百计地让哥哥全部读书吗?父亲每次买的钢笔不是哥哥用坏了才给我修好用的吗?父亲每次过年的时候不是每个人都有一件新衣服穿吗?每次家里吃鸡的时候,嗜好吃肉的父亲不是把鸡腿、鸡脯分给我们,而他和妈妈只吃一点鸡头鸡爪和小心翼翼洗净的鸡肠破肚吗?
我哭了——攥着父亲的手。我的哭声将妈妈从哥哥那边叫了过来。母亲紧紧的抱着我,哭着朝父亲说:别吵了行吗?都是我的错还不行吗?
......
看到父子之间吵架的话题已经发生了性质的改变,乡亲们在最后一次劝说后悄悄地离开了。
那年,算起来父亲大约51岁。
“休战”后,在父亲和母亲的谈话中我知道了更多的家史和事情的缘由(关于父母的婚姻背景是吵架后不久母亲搂着我告诉的)。
原来,我们的家庭是个重组的家庭。三位哥哥的父亲姓李,是个烈士(在解放后一次追捕逃犯的过程中牺牲了)。可怜的父亲第一次婚姻在没有办法的情况下失败了——他的第一位妻子不生育,尽管他们俩关系很好,但在我奶奶以绝食的方式胁迫之下,最终他们还是离了婚——因为我的父亲十分地孝敬他的母亲,同时我伯父37岁因病去世,我二叔在北京钢铁学院工作,也没有孩子!后来,在甘肃58——62年大饥荒中,同样可怜的母亲一个人再也无法支撑有3个幼小孩子的生活了!在别人的介绍下,母亲为了哥哥她和父亲结了婚。
知书达理又都很恭让的父母婚后关系一直很好,他们共同度过了那段饿莩遍野,挖草剥皮的日子。据父亲的老友和母亲说,父亲把几个孩子当成了自己的心头肉,对孩子严格要求但从不打骂。至今,在老家的母亲手上还保存着父亲抱着三哥喜笑颜开的一张老照片。
那次吵架,是在我们去兰州后不久,我们下乡的公社有一批招工的指标,当时一个公社也就是8-9个名额。父亲为了能让哥哥出去一个,曾备受人们尊重的父亲期间还差一点跪倒在公社书记白占荣的脚下恳求能不能照顾一个,但由于父亲右派的身份,此事最终未果。因此事,几位哥哥在两天前和父亲彻底闹翻了。
为此事,可怜的父亲连愁带气一下子病倒了,在我们回去之前的两天多他几乎没有吃饭。
但是,吵架的事情还在继续,它并没有因为母亲的回家而终止。第二天,三位哥哥真的自作主张的改了姓名!并从那以后,哥哥和父亲之间的交谈明显少了起来。
善良的母亲也被气病了,但坚强的父亲又站了起来——家,总得过日子啊!他好像忘记了孩子的不敬。记得后来他给周围的人常说,娃娃还小,不太懂事,他们以后会理解我和他们的妈妈。
至此,我知道了父亲的亲生是姐姐和我,三位哥哥和我不是一个父亲。
此后,豁达的父亲一如既往的支撑着那个家,直到一个个将我的哥哥从农民变成了工人,并在返城后为他们盖房子,办婚事,带孩子。
此后,小小的我下定决心要靠自己的努力走出农村(不是鄙视农村),一是尽量不给父亲增加一点负担,同时也希望让父亲高兴起来。
几年后,上城送三哥招工回家的路上,父亲牵着我的手说:“彬彬,等你长大后爸爸已经老了,别人更看不起爸爸了,你可别指望爸爸给你跑工作!爸爸一辈子教书育人,就因为手中没有权,使你的哥哥没有较早的工作!”
但后来我才知道,其实在当时的农村,一家里短短几年能招工几个孩子的事,几乎没有!
直到1997年父亲去世,我们都不知道父亲当时是怎么办的——包括我的母亲!
后来,在城里姑父的资助下,我12岁离家求学,15岁能挑连当地壮劳力都惊讶的110多斤的担子,一直到我顺利地考上大学,从没有在父亲面前叫过一声苦。
回忆八十年代末我上大学时,我只是靠父亲一个学期200元的汇款(基本上固定了4年),我的奖学金和微薄的助学金,以及假期里勤工俭学挣来的一点钱读完了大学(现在的孩子可能不敢想象)。这点钱,包括来去湖北的火车票钱;包括我每次回家给父亲买的平湖毛尖,信阳毛尖和军山毛尖;包括给母亲每次买的孝感麻糖。几位哥哥有时在春节给我的钱我转手就送给了母亲——尽管我的兄长对他的爸爸不敬但对他的弟弟还是十分的骄宠!我想当时母亲和哥哥心里肯定明白我为啥要找种种理由不花哥哥一分钱的原因。
——这些,好像在无意识中都是因为父亲!尽管父亲从来没有暗示过什么。
不过,为父亲的事,至今我从来没有怨恨过哥哥。因为那根本不是父亲的错,是当时的社会使父亲承载了难以言传的重荷!而哥哥当时除了给父亲施加压力外,再还有什么办法呢?他们也是那个年代的不幸者。如果当时父亲不是校长,不要打成右派,也许他们永远是城里人——而且是受人十分尊敬的城里人!
2003年春节回家的时候,喝醉酒的我们,当几位哥哥谈起他们对父亲有愧时,母亲的眼泪竟使得哥哥和三十多岁的我竟像小孩那样放声大哭!
那是一场非常痛快地哭——因为从小基本上不怎么流泪的我,终于一下子将二十多年的难受倾倒了出来!!
——我为与哥哥今生不是一个姓而哭!
——我为哥哥终于在父亲去世5年后的惭愧而哭!
——我为大半辈子生活在夹缝里并无可奈何的母亲而哭!
——我为父亲终生的劳累和遭遇的所有不公平的待遇而哭!
——我为我的父亲过早地去世再也看不到我们兄弟都有了让熟知的人们羡慕的工作,不俗的收入和所谓的地位而哭!
我忘情的哭声,个中缘由母亲和哥哥非常清楚,因为他们知道自小懂事的我对家里发生的一切是多么的清楚!
今天,我要向父亲说——爸爸:你从来没有错!你不应该有任何遗憾!你是一个大家公认的好人!只是你的一生受的委屈太多,尤其是难以言喻的委屈太多!
爸爸——我的忍辱负重的父亲,你的儿子很想你!
今年的春节,我给父亲的坟头又添了新土,拔了长在上面的枯草!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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