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7、夏季来临了。
故乡的夏天是迷人的,又是令人难忘的。
走在这柔软的草地上,呼吸着田野里清新的空气,闻着那淡淡的草腥味,听着那各种小鸟的鸣叫,顿感心旷神怡、宠辱皆忘。
我抽空从镇上回夏普村,去那儿看望我的老母亲,还有正读高一的小弟弟。
上次回家,我的任务,连母亲也没有讲明,可怜的老人真以为我犯了错误,一个劲地追问我究竟为何回老家来了?为啥要丢开新婚的妻子,只身一人跑到乡下来过寂寞单调的生活?我无言可答。可以说,这次我能被上级委以重任,主要原因还在于我的根在这儿,熟悉这儿的一草一木。其它原因我目前尚不得知。
对于镇里流传的那个子虚乌有的风流事,老母亲多次诘问我,有时甚至声色俱厉。
我说:“妈,我与那服务员决没有什么事。我从省城下来,是组织上的正常派遣,是下来锻炼的,我从来不做对不起你老人家的事。”母亲又说:“你是咱农村走出去的伢崽,千万不能忘本,不能做对不起老百姓的事。”我点点头。
母亲的谆谆教诲,更使我下定了决心。是啊!这一次我必须抓住良机,不辱使命,为我的老家做一点有意义的事。一定要挖出这个共[chan*]党员中的败类,割除隐藏在群众中的暗疮、毒瘤,驱逐跑进群众中的害群之马。
特别是我那读高一的弟弟,更是对我的返乡充满敌意。他说:“哥,你为啥要回家呀?下来又去给那狗屁镇长当什么助理。”我惊诧不已,十五的弟弟竟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小旭,你不要乱骂人。”我恼怒地批评他说,“小小年纪,懂什么。”“我就骂,他强j*女人,乱收钱,干尽了坏事。哥,你知道我的同学都说你什么吗?”小旭的话让我震惊,让我慌乱。我赶忙伸出手捂住了他的嘴,警告他说:“小心,祸从口出。”
至于他同学说什么,我不感任何兴趣。
可他还是说了,显得气急败坏:“他们说你是张镇长的走狗,是帮助他做坏事。以前我们多么崇拜你呀,校长、老师都把你当作我们的榜样,说你是一个青年学者,有出息,有志气,是我们鹿地中学的骄傲。那时我多自豪,多高兴,可现在……”弟弟的无遮无掩,受到了母亲的斥责。母亲说:“放你的屁,我给你说,你哥永远是你学习的榜样,他永远是我们杨家最有出息的人。”
今天晚上我又一次走向了夏普村。村里人全都三五成群地坐在村口的老樟树下乘凉闲聊。我的到来,让他们有点别扭。他们闭目塞听,一个个像是睡着了。我抬头一望,只见天上的月亮暗淡无光。同来的母亲笑容可掬地说:“你们这是怎的啦?不看人面看佛面。我儿子在外面堂堂正正,他这次下来也是省里派下来的,不是追下来的。”我忙接过话茬说:“是啊,大伯大婶们有什么意见可以提出来,我绝对不会干对不起你们的事。”
“小超,那我问你,你在省里究竟是干啥的?我们给你反映情况,管用吗?”我家隔壁的杨柳大爷第一个发问。
“是啊,你一个当老师的,管啥用?”
“也有说你在省里当了大官,如果真是这样,小超,你可我帮我们说话。”
“有人说你在省里编报纸,那也管用呢,当官的就怕捅漏子。”
……大家七嘴八舌,吵得我头皮发麻,心里一团糟。我说:“你们一个一个说吧。我才听得清。”“我来说,哥。”我的堂弟杨志训高中毕业才两年,他自告奋勇地站了出来。他有条不紊地向我讲了几件事,说了村、镇两级组织各种乱集资乱摊派,说了村、镇某些干部以权谋私、为非作歹,像个土霸王,说了张镇长带头欺压百姓、盘剥群众。
堂弟的叙述,我也分不清其中的真假,但很吃惊,吃惊得瞠目结舌。
8、我在家里陪母亲度过双休,又得回镇里上班。母亲依恋地送了我们好远。“小旭,好好读书,像你大哥那样,上省城,上北京,做大事。”母亲拍拍小旭的肩膀。在夕阳的映照下,母亲银白的发丝格外醒目。我鼻翼一阵酸涩,赶快骑上车子上了大路。
夏天的黄昏,火热的太阳已收敛起他勇猛的攻势,远去的身影只在西山上写就一抹璀璨的彩霞。
我与弟弟一前一后,骑上车子慢行。不一会,我与小弟的脸上都渗出了细密的汗珠。我用手擦拭了下下眼镜上的汗水。
“哥,你,你这又是自作自受。我早说了,骑它一辆洪都125还怕怎?”弟弟年纪虽小,但他居然觉察出了我的狼狈不堪的辛酸相。
我回头一笑,没有作声。
“你是堂堂正正的下乡干部,镇长助理,完全有资格。你看高明生,一个临进工,不也骑上了?”小旭饶舌得很。嘿!现在的高中生,真是思维活跃啊!
“小旭,你不要胡说,人家张镇长征求过我的意见。是我主动不要的。”我的话一假,去年下乡时,张镇长就过问了这件事。
“杨镇长,为方便,还是买一部摩托车吧?”张镇长诚心诚意地表态,“你看,那小车又少,其他同志下乡都骑摩托车。”
“不了,张镇长,我这个人近视眼,害怕骑。”我一口谢绝。
“噢,是这样?”张镇长满腹狐疑。
此后,郭书记在镇党委会上着实对我的行为大为褒扬。会后,张镇长又特意找到我说:“杨镇长,以后用车,尽管说。”他指的当然是镇里那两部小车。
我点点头,说谢了。
果真张镇长多次吩咐司机,连着送了我几次。
“哥,你们那辆红旗呢?”小旭歇不住嘴,又问上了。他,也曾沾过我的光,坐过那么一两回小车回家。鬼家伙,至今念念不忘呢。
“我咋知晓?小旭,别那么多事,好不好?”我拍打着车把,警告他。
“都??”身后传来一串汽车的喇叭声。小旭回头一瞧,大哥,你看,说曹操曹操说到。你们的‘仪征’来了。”“仪征”是我镇里的另一部车,一般是张镇长用。
待了片刻,小车到了我俩的身边,“咯吱”一下停了。
“上车吧。”刘东副镇长探出脑袋,向我招手。我本想摇头,司机却下了车,将我的自行车硬是搬上了车后斗。小旭喜出望外地钻进了车内。我坐在刘镇长的旁边。车上除他之外,没有别人。
“怎么?星期天也下乡?”我与他寒暄。
“唉!别提了。杨镇长,不客气地说,你们这夏普村民风也够呛!有觉悟的人不多呀!”刘副镇长掏出一支烟,点燃了,向着车外,吐了几口烟雾。
晚风扑扑,我身上的汗水渐渐消溶不见。我感到无比轻爽。
这刘东,刘副镇长,在镇里可是个灸手可热的人物。广播员是丽暗地里向我作过“广播”,我断断续续地知悉了他的某些情况。刘丽说,这刘东常务副镇长是张镇长一手栽培的,两人关系挺“铁”。看上去情况属实,不然张镇长怎么会把自己的“仪征”让给他这样一个毛头小伙?郭书记年事已高,没有分配蹲村,极少用车。他把那辆引人注目的“红旗”又让给了张镇长。
于是乎,镇大院里车辆众多,另有派出所的吉普,一般干部的摩托车,交叉混合,整日里喇叭不断,乱哄哄一片。
“你知道不知道?杨镇长,这次自来水厂筹集资金困难极大。”刘副镇长吐烟圈的本事极高超,可以一个套一个,变化层出不穷,“也许你们邹平村工作更好开展。”
“不是一样吗?群众纷纷反映,说我们乱集资。”我愁闷地说,“当初我就反对了这事……”
“别说当初,”刘副镇长粗暴地打断了我的话,“你们夏普村,非但有许多人反对,甚至有人公然与政府作对!”
“有这种事,不可能吧?”我从不相信这类风闻。种田的农民公然反抗政府,可能吗?谁不清楚,中国农民是世界上最能吃苦耐劳、最能忍辱负重的一个群体。我出身农村,对这一点,深有同感。
“杨镇长,听说,杨志训是你的堂弟,是真的?”刘副镇长并不在意我脸色,顾自说了下去。我点点头。
“那还请你多帮忙,做做他的思想工作。他向来不太支持政府工作,有些言行很过分。”刘副镇长的眼里燃起一道恳求的火苗,“我在晕里拜托老兄,免得我哥们……”他鼓了鼓脖子,用劲吞掉了后面的话。
我明白他的意图,我扯了扯了前面的小旭,说:“小旭,听到了吧,如果我没空回家,请你转告志训,叫他不要乱来,乱来是要吃大亏的。我同时丢给小旭一个意味深长的眼色。
幸好,这鬼家伙只乜斜了刘副镇长一眼,并不出声。我沉默了一会,说:“刘镇长,我这堂弟,性格急躁,说话无拘无束,你要多担待。”
“我不是这个意思。”他幽幽地说。
这时,车子已靠近了街头。小旭下了车,我又嘱咐了几声。车子在淡淡的夜色里,亮起两道白光,徐徐滑进了镇大院。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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