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红尘网友飞帆短信:“王安石的《登飞来峰》最后一句是‘只缘’还是‘自缘’,能帮忙品位一下好吗?我们的教材两个字都在用,我很困惑,请解释一下”。查了一些资料,对此诗的写作背景进行了解,细品此诗韵味,粗粗得出结论。因飞帆所问是教材问题,怕因才疏学浅,误人子弟,特将粗浅看法叙述如下,请各路高手讨论补充,并指出问题。
登飞来峰
宋-王安石
飞来山上千寻塔,
闻说鸡鸣见日升。
不畏浮云遮望眼,
自缘身在最高层。
此诗依中华书局《临川先生文集》1959版及《全宋诗》王安石卷4,另查天涯在线书库及多个版本,结句为“只缘身在最高层”。
其实只要看到这首诗,马上会联想到另一首苏东坡的名作∮《题西林壁》“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两诗在立意、谋篇、炼句上均极相似。从诗题看,王诗用动词“登”,苏诗用动词“题”,都用地名作宾语,构成动宾结构的短语。从体例看,两诗都是写景七绝。从全篇的立意构思看,王诗借写景抒发壮怀;苏诗借写景畅言事理,且都寓情理于诗境之中。从章法看,都是前联写景,后联抒情。从表达的语势看,两诗的情语中几个用字几乎雷同。如王诗转句用“不畏”承上启下作过渡,苏诗转句用“不识”承上启下作过渡,各自的关照都极稳妥,两诗都用“缘”字导引结穴;王诗的“身在最高层”与苏诗的“身在此山中”也基本相同。
这里就涉及一个问题,到底是谁学谁?借鉴网上资料,《登飞来峰》为王安石30岁时所作。皇祐二年(1050)夏,他在浙江鄞县知县任满回江西临川故里时,途经杭州,写下此诗。这首诗是他初涉宦海之作。此时年少气盛,抱负不凡,正好借登飞来峰发抒胸臆,寄托壮怀。《题西林壁》为苏轼47岁时所作。元丰七年(1084)四月,苏轼离任黄州、就职汝州时,途次江西游庐山,写下此诗。这首诗是他总结庐山之游的绝唱。《东坡志林》载:“仆庐山诗尽于此矣”,可见这首诗是苏轼的精心力构,也是他勘透世情的杰作,悟彻人生的妙谛,此诗一出立成典故,雅俗咸通,竞相援引。两诗写作,一先一后,时间相隔34年,一写登飞来峰,一写游庐山,地点相去一二千里。
由此可知,王诗先于苏诗。也就是说苏东坡学了王安石。到底王安石原诗是“只缘身在最高层”还是“自缘身在最高层”?通过背景的了解及对登飞来峰一诗的品味,我认为是“自缘身在最高层”。理由有三:
1、“自缘”比“只缘”更符合全诗韵味。《登飞来峰》起句写飞来峰的地势。峰在杭州西湖灵隐寺前,写登临之高险。承句写目极之辽远。承句用典,《玄中记》云:“桃都山有大树,曰桃都,枝相去三千里。上有天鸡,日初出照此木,天鸡即鸣,天下鸡皆随之。”以此验之,则“闻说鸡鸣见日升”七字,不仅言其目极万里,亦且言其声闻遐迩,颇具气势。转句直入情语,着“不畏”二字作峻语,气势夺人。“浮云遮望眼”,用典。据《新语·慎微篇》:“故邪臣之蔽贤,犹浮云之障日也。”王句即用此意。结句用“身在最高层”拔高诗境,有高瞻远瞩的气概。“只缘”与“自缘”虽然很相似,但在语气和词义上还是略有差别的,“只缘”略显沉郁和无奈,与出句“不畏”二字味道明显不同,自缘显得自负和豪放,与出句连读,一气贯通。既然前句是“不畏浮云”,豪语在先,自然后句要“自缘身在”,壮语在后。王安石在炼字上一丝不苟,流传有“春风又绿江南岸”的炼字故事,与苦吟诗人贾岛的“推敲”故事交相成趣。必不会在字面上松懈的。
2、从两诗写作背景上看,王写此诗时只有30岁,初涉宦海,年少气盛,抱负不凡,显得自负;苏诗写于47岁,宦海沉浮多年,又是在调任途中写就,沉郁无奈之气难免。且苏诗写于王诗之后,以苏之才气,必不会照搬原词,自缘二字又不符心境,用只缘合理。
3、从写作特点上看,王早期作品多意气风发,充分抒发了他远大的政治抱负和积极的人生态度。他的不少咏物怀古的诗篇,也大都寄托了他远大的政治抱负和批判精神。晚年罢相隐居以后,生活和心情的变化,引起了诗风的变化,创作了较多的描写湖光山色的小诗。此诗写于三十岁,正是春风得意之时,不会含沉郁无奈之气。
“只缘身在最高层”句应是后人受苏诗影响误传的。
附:众家见解
【沧海逸然生】个人觉得应该是"自缘",因为这才更符合王安石其时的身份和心态。另,如王用只缘,坡仙可能会另辟蹊径,文人自负,高才如东坡,是断不肯步人后尘的。
【孔雀东南飞103】老衲以为是“自缘”----王在前,苏在后,一 也;王写个人观感,苏诉人生顿悟,自不同也,故王为“自”。
【云天一色】另外,我再说说自己的一点小小想法。从句法上来说,王诗第三句中的不畏是很肯定的语气,即不害怕,下句再用自缘,即自然是,用“自”字,才能把无畏二字衔接下来,体现出一种主动的思想,无被动之意,也就更能体现诗人这种肯定自负的思想,用只缘则语意被动,弱了一些。而苏诗中第三、四句中的不识、只缘,以我个人理解来说,感觉这两句有问答的意思在内——问:为什么不识得庐山的真面目呢?答:只是因为我身在庐山之中。 “只缘身在此山中”,用只缘则体现了被动之意,因为诗人此时被庐山环绕,正好与诗人当时的沉郁之气相吻合。
【书剑浪子】个人意见认为,自缘和只缘并无实质性区别。自缘是倒装句,理解起来是“缘自”之意;只缘是省略句,为“只缘自”之意。从语气上讲,自是去声,只也可作入声,亦无太大区别。至于一定要考证出是那个词,同意萧然兄观点,用“自缘”,避免与苏诗雷同。
【第一轩】:这诗最后一句的第一个字是“自”还是“只”?就我读过诗词鉴赏中都是“自”但说是“只”似更合理。根据字面意思,“只”比较妥帖。“只”古汉语里为“正是,就是”的意思。比如李商隐的“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再加上第三句的转,(七绝用意在宜第三句。)就更有说服力。为什么不要怕浮云会遮住眼,正是因为你站在最高处。这首诗和苏轼《题西林壁》如出一辙。所以我认为是只,但是《宋诗鉴赏辞典》却是自。那就根据他的来吧,这个比较权威点。跟学生讲的时候最好也给他们作一些这样的解释,以便鼓励他们去思考问题,发现问题。
【星星语】愚见二者均可:缘,此为因为解。自缘:自是(然)因为;只缘:只是因为。
【蕉下鹿】文章分析入情入理,见解精辟,愚亦同意此观点。据王临川全集>(中华民国六十九年三月台湾灵溪出版社印行的版本)第194页所载,也为"自缘身在最高层"。姑且不论是"自"字好,还是"只"字更合适,我们应该尊重原作,到底作者当时是何意图,只有作者本人知道,我们后人无从猜起,更不要把自己的思想强加到古人身上,否则,作者地下有知也会不安的。以上只是个人浅见,贻笑大方了,有不妥之处,还请方家多多包涵。
【木石轩主人】诚如萧然兄之见,此争端起在作家心情之上。王安石当时正值身强力壮之年,且宦途得意,当作豪情壮语,有浮云不能当我之意。故萧然兄以为“自缘”为佳。
然余窃以为“只缘”为佳。
兄谓“只缘”格调深沉婉转,不然。仅此二字不足以表作家心情。请试吟之:若前句似“不识庐山真面目”之类穷语,吟时已是悱恻低徊,续以只缘云云,吟时则其慷慨长唱处,自有一种不胜人生无奈之感;若前句为壮语豪情,本已高低跳跃,续以只缘云尔,吟时声急,则自显诗人干脆果断之处,不受禁锢。
此所谓“只缘”未必消极。
请再以声请音调论。“自”为去声,一读到底,不留余地,吟完须略换气,以为后续之吟,然此处不容稍断,若断则不能使诗人胸中激昂之气一吐为快;“只”为上声,吟时不啻能留有余地,且将一口豪气吞进丹田,使人生有喷薄而出的冲动,此时吟出,则有慷慨赴沙场的意味,与诗人“不畏浮云遮望眼”的情怀仿佛。
是以余窃以为“只缘”为佳。
【苍葭山人】 就我看来,王写此诗时正上春风得意的时候,按照后人对他的描述,王安石应该是一个比较先知的人,而彼时的心情和意境也应该是非常自负的 ,若从字面来言,我认为“自”比“只”要简练的多,上下的连贯也自然些。但却略少了一点英雄任务该有的气势罢了。一孔之见,大家一笑置之也可。
【芙蓉晶】众家的见解,都有独到之处,受益非浅,尤其木石轩从平仄上入手另辟蹊径,理由也算独特!想来,自唐之后,诗之近体诗已形成,格律讲究的极其严格,从发声、吐气、音调上都有一定的讲究,这个“自、只”之分,也有道理,且借句借典之势以当时已是司空见惯,苏借王之气势抒一己之情绪,也未必是不可能的事呀!孰对孰错,也许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哈。。。。
本文已被编辑[萧然人外]于2005-10-12 8:36:47修改过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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