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有一次,是一个夏天的中午,我在屋子里看书,突然听到窗外有走路的脚步声,我走出屋来,是几个提着工作包的干部。由于我经常在学习,对于这些提工作包的人并不认识,我看到这些人走进屋子,见我出来,便问:“你家人在吗?”我拉过门,看着这些立在门口的陌生人,说:“他们在地里干活。”未经我走过去,这些人便自己找凳子坐下了,其中一个领头的取下草帽往膝盖上一放,扯着衣领对我说:“快叫他回来,我们是来开会的。”我是好吧,便进屋去找烟倒茶,当我将茶泡好端出厨房的时候,村里的刘支书对我说:“儒儿,去叫你爸爸回来,乡里的陈书记和马乡长今天来开会。这么大的太阳,也该回来歇会了吧。”
我把茶放在他们面前,便从后门出去叫父亲回来。父亲干活的地方离家还有很长一段距离,走路大概要十分钟才能到,在院子里喊是喊不答应的,因此,这些人在院子里叫父亲的时候,我便说这是不行的。太远了,听不到。
我大步走出门,屋内叽叽喳喳的说话声在我的耳边越来越模糊,太阳几乎要晒死人,我穿过一片丛林之后已经是满头大汗,心想父母也是够辛苦的,这么大太阳还在地里干活。地上有很多蛇,时不时地在路边的草草丛里发出“吱吱”的响声。我小心地在草丛里跑着,远远地看着对面坡上父亲劳动的背影。
我走了好久才走到父亲干活的那块地里,太阳已经开始偏西了,地里的温度却仍然没有半点减弱的感觉,我看着父亲正拿着锄头在翻地,他已经全身都被汗水淋湿透了。
父亲一直没有发现我,因为我一直在他的后面,直到我叫他的时候,父亲才停下来用干燥的声音回答我:“这么热,上地里来做啥?”
“乡上开会的来了,让你回去。”
“在哪里呀?”父亲有些不耐烦地问。
“在家里,刚来的。”
父亲靠着锄头,迟疑了一会儿,显得有些烦躁:“这么忙,开个啥子会嘛!”
我在地里站了一会儿,父亲见我还没走,便对我说:“回去嘛,快给他们泡茶倒洗脸水,我马上就回来。”
我又转身匆匆跑回去,刘支书问我:“你爸爸回来了没有?”
“马上就回来了,只有一点就翻完了。”
这时我突然听见坐在门边的一位较胖的干部说了一句话:“这么热,干啥子嘛,再忙也不忙一时。”
我差点当即骂他一句:“你知道作农民的苦头么?还是个乡里的干部,就知道走村窜户地麻烦人家,有没有体谅老百姓一下?!”我在心里这样想着,看着这些陌生人一个官气十足的样子,真叫人心烦!原本想给他们倒盆细脸水的,我也不愿去厨房舀水了。
我在他们周围找了一个角落坐下来,听他们说一些我听不懂的话,直觉得这儿就象是村里的办公室,而我则象是一个刚刚近来的局外人。我顿时感到这些人的无耻、霸道,很快把他们归于游手好闲、贪官污吏之类的领导干部之列。很快,他们谈的到了一些我知道的话题,一位干部指着柜子上的电视机说:“把电视打开看嘛,看看有没有什么好的节目。”于是身边的一个人便去插电源,我就象是一个外人一样,原地不动一言不发地坐在那里。我想我在这些人的眼里,他们一定认识我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傻子。那个人在电视机旁插上了电源,打开电视机开关,一看电视并没有任何反应,便立即意识到是停电了。“没电?”于是拉了一下旁边墙上的电源开关,在看到屋子里的灯没有亮的时候,才突然间想到一件事,于是他走到自己的凳子上,象是突然间受到了什么启发一样,如梦处醒地说:“噢,这两天停电,变压器还没有修好吗?”刘支书接下去说:“哪去修哟,电厂又这么远,管电的王大爷拿着钥匙,这两天又到洞河去了,不知道明天能不能回来。”
这时,父亲扛着锄头回来了,几位干部看到父亲便“张主任”“张主任”的叫起来,象是很熟悉一样。父亲笑着走进屋子,把锄头放在一边的墙角,问他们到了多久了,我立即起身去给父亲打水洗脸,父亲在我的短板凳上坐下来,大声对我说:“给陈书记找烟了没有?”没等我回答,几个人很快应道:“找了,刚才找的,还然着呢。”父亲又从桌子上拿起烟,一边散一边说:“我这可是个不着劲的烟呢,来点一支。”几位“领导”不客气地接上了。
父亲接过我端来的洗脸水,正要洗,突然问道:“给他们打了没?”我说:“忘了。”父亲立即改变了脸色,严厉地责骂我道:“怎么连洗脸水都不晓得打哟,把你样这么大有什么用?连个起码的礼节都没有!”几个人略略说了几句安慰的话,我便立即去缸里舀水,心里难受极了。
在父亲的命令下,我给他们一一都达打了洗脸水,父亲在一旁又当着他们的面说了我几句:“这娃,经常在学校里面,没回来过,见了你们都不认识,也不知道喊人。”那个刚才开电视机的高个子说:“今年读初几了?”刘书记说:“初三,老大就要考升学试了。”高个子说:“好好弄,考个好中专。”父亲说:“我就是让他考中专,可他偏不考,说要上高中考大学,哎!真是气死人呐!”坐在门边的胖子说:“考中专回来能当个教师。”父亲说:“是就嘛,现在当教师多好哇,工作又固定,工作又高,多好哇,他要依他自己的耶,哎,真是没办法。我现在都磨成这样了样子了。”父亲指了一下自己的手,向的叫苦一样。“不过考大学也好,将来大学生也吃香呀。”一位干部说,父亲象是受到鼓励似的,勉强地说:“上大学好就是好,一是要花钱,二还要看他有没有这个命。”高个子又说:“那就对了嘛,这么好的成绩是不成问题的!”我听到这里不觉得有些高兴起来,一时间对他们的坏印象也减少了不少,高个子接着说:“在快班还是慢班?”“快班。”父亲说,高个子说:“那就对了嘛,还有什么好担心的。”父亲说:“学习倒还有那个样子,理论知识一大套,社会知识一点都不懂,能不叫人担心才怪呢。”高个子说:“唉,理论知识是他在学校里学的,社会知识是出了社会后学的,他现在还在上学,还没有走出社会,怎么能有社会知识呢?”父亲应道:“话到是个话。”这时坐在高个子对面的那个“领导”端着茶突然问道:“这个村里现在有几个大学生?”父亲一边数着一边说:“三个。还有一个今年正在考,不知道怎么样。”“领导”说:“少哇,一个村子一千多人,才两三个大学生,这是个问题呢,以后还是要多鼓励鼓励他们呀。”他的话让我想到这是个乡文化站的领导,最后才知道,他是乡里主管农业搞和教育的副乡长,姓汪叫汪正发,父亲说:“是到是这个理,可哪有钱咯,现在一个家庭管一个初中娃娃上学就一个已经够缠的了,还说上大学,再说信用社这两年利息又高,而且也不好贷,儒娃以后若是考上了,我还得去贷点,不知道信用社放不放。”汪副乡长说:“不咱得(就是还可以的意思),今年一过,信用社就要削利了,到了明年下半年贷款政策也可能要放宽。”父亲说:“天呐,现在说得倒好,可到时候了,又是这借口那借口的,贷点款嘛比讨来的都难!”汪副乡长说:“张主任,这次不是真的,这次是有红头文件的,乡长省上正在为这件事开会呢,估计六月份文件就要下来了,这两天电视上正播这事,你没有看?”刘书记插嘴道:“刚才,马乡长不是知道的,已经停点好几天。”父亲似乎有些气愤地说:“电视?就是来了电也收不到呀,自从河那边(洄水镇)邱宗名(镇广播站的)把线拉起了之后,‘二竿子’梁上的那个转播台就被拆了,到现在连一个台都收不到了,以前还能看个陕西一台,现在电视一开,麻子一大片。”
(未完待续)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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