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4、眼下,邹平村造纸厂运转正常,效益良好,产品远销省内外。
自从我分配在这个村蹲点以来,我特别关注造纸厂的建设与发展。厂子虽小,四十多号人,可这毕竟是全镇第一家村办工厂啊!我细心地呵护她,保卫她,仿佛母亲护着婴儿,生怕有什么不周之处。半月后,厂子里的工人都认识了我“这个省城里来的大学老师”。
我渐渐地发现,村支书老赵,似乎很少过问村里的事情,一门心思地当他的造纸厂厂长。厂里的几位姑娘几次向我暗示说,老赵常常在吃饭的时候走错房间,好似神色不对。我暗笑她们神经过敏。老赵,就是那个高个儿的半老头子,平日为人处事?小心慎微,他会图谋不轨么?“哧??”我不禁为姑娘们滑稽的猜疑而感到有趣,下意识地笑出了声。
今日早晨,老赵押着一车货去湖南桂东了。临行前,他交待了几句,托我照管厂里的生产状况。
我坐在老赵的厂长办公室里,欣赏着他像模像样的“厂长办”内漂亮的装潢。转椅、电话、打腊地板……“这老赵,挺会享受的。”我坐在转椅上使劲地旋转了几圈,“这条件,比我在省城的办公室还好。”
我随手向镇办公室拨了一个电话。
“喂,请问……”话筒里传来一阵银铃般的嗓音。这刘丽,一副好嗓子,一口标准的普通话。近几年,却因为镇里的广播站有名无实,而失去了她的用武之地。想不到,接接电话,做个文书,倒也挺适宜她。听到她的声音,使人顿感女性之温柔。
我忍不住与她开了个玩笑,逗得她在电话里“咯咯”直笑。
末了,她在电话里急切地说:“杨镇长,我正要找你,晚上七点半召开镇党委会。请你一定回来参加会。”
我嗯了一声。说来也怪,像我这么年轻的下乡干部,不知谁的安排,竟自进入了“镇党委”。最奇特的是,前几次开会,我结合自己的专业理论知识,对某些事情进行了一番看似深刻实则普通的剖析,意外地竟获得了大家的一致赞赏。我的几点小建议也被一一采纳。张镇长郑重其事地说:“杨镇长,你是青年专家,省里下来的大学老师,以后多给我们论证论证。有什么好和建议,也请你不要保留,尽管提出来,我们一定照办。”将近六十岁的镇党委书记郭同光也在一旁说:“不错,真不错。”
今天晚上的党委会,又将讨论什么呢?
我摆弄着桌上的电话机,心里盘算着、估量着,隐隐约约有着些许冲动。我觉得自己生活在一张若有若无的大网之中。
5、“镇党委会”如期举行。作为享受副镇长待遇的我,却俨然成为会议的一个主要参与者。
会议由郭同光主持。照例,他先来上一大篓子开场白。他的每一次会前讲话,平心而论,我是极不喜欢的。他的讲话冗长、罗嗦。乍听,似乎头头是道,每部分似乎都是一段精彩的演说,有时也引经据典,蛮像回事。可只要稍加条分缕析,便不难发现,假如将他的话前后串联起来,却是如此不得要领,自相矛盾。毫无疑问,郭书记的讲话很得国内某些领导讲话的精髓,行云流水,令人爱不释手,具有普遍的指导意义。事实上,国人又是那么清楚,一般领导的“金玉良言”,实际上不能解决任何问题,说了等于白说。解决问题的还得靠那些站在领导旁边没机会说话的普通群众。
眼前,郭同光正作着这样慷慨激昂的报告:“……目前全镇的形势虽然大部分比较令人满意,但也存在着这样那样一些问题。这,客观原因有不少,同时也不排除其中的主观因素。很大一部分是因为我们工作不得力所造成的。嗯!比如方法简单,不太深入群众。嗯,比如不注意自己的言行,道听途说,卷入各种人事纠纷,根本没有精力去干工作……”
郭书记讲到高兴处,免不了挥挥手势,拍拍桌子。不过,在我的印象当中,他拍桌子的次数好像比张镇长的要少些,挥手势的弧度也没有张镇长的夸张。
“杨超,有些人说你闲话了。”郭书记即将结束他的演讲,在点了几种不良现象之后,冷不防来这么一句。突然点了我的名,吓得我一下慌乱起来。
“你自己晓不晓得?”郭书记又追问。
我很明智地摇了摇头。
“没什么,小杨。好好干,我会为你辟谣的。嗯,干工作总要得罪些人,少不了闲言碎语的。嗯,今晚我在这里宣布,从此以后别再拿小杨说事了。我们党委班子干部,更要带头,不要乱嚼舌根……”郭书记的结束语太绵长了,我赶紧点头称谢。
郭同光,我父亲当年的老同事,老战友。父亲生前多次当着我的面,赞颂他的诚恳为人,他的工作精神。那时年少的我见到郭干事,总忘不了唤上一声甜甜的“郭叔叔”。郭叔叔对我宠爱有加,每每见面,我得到的不是彩色的糖果,就是或圆或扁的一只大饼。只是到了后来,做公社书记的父亲不幸英年早逝。我便早早离开了公社大院,离开了可敬可爱的郭叔叔。长大后,我去县城读高中,去厦门读大学,然后留在省城工作,与郭叔叔一别就是十余载。还记得我刚到镇里时,见面起初两人竟有了一些生分。阔别十多年,昔日风华正茂的郭叔叔也早已成了两鬓斑白的镇党委书记。大权在握的他,对我当然旧情尚存,无论是工作还是生活,都给予了莫大的帮助。
据说,让我加入镇党委班子,也是他力排众议,向县委提出的。
点点滴滴的真情,让我没齿难忘。今晚,郭书记首开一局,为我争得了十分难得的主动权。他借在党委会上的讲话,既为了澄清了事实,明显地向我伸出了援助的大手,又巧妙地堵住了大家的嘴,避免了某些人在会上含沙射影。一石两鸟,姜,还是老的辣呀!
我向他投去了感激、会心的一瞥。
接下来是张镇长提出了几项具体的事务,供大家讨论决定。
在谈到上级下拨的十三万鹿地水库维修费的使用问题时,会议出现了分歧。
常务副镇长刘东力争暂用在镇办公楼的建设上。他振振有词地说:“镇办公楼建了将近一年,才建到第二层,现已停工待建。主要原因是资金缺口较大。我个人认为,鉴于目前鹿地水库毫无裂痕、老化的现实,我们是否可以先将这十三万元抽出一大部分,垫付在建大楼上。留下来的钱可以先行加固大坝,能维修多少是多少。”
“我同意这个办法。挪用的钱我们以后可以慢慢还,逐步维修水库。”镇党委委员、武装部长说。
我的目光一直盯在郭书记、张镇长的脸上。不明何故,我有一种不合时宜的反感。
可我坚持住了。
终于,镇宣传委员说话了。“这样行吗?维修大坝不是一件小事,这可是要专款专用。万一……”他把后半句话咽回去了。他把脸转向了我。灯光下,我看不太清他脸上的表情。
我把握住火候,不紧不慢地喝了一口茶,态度凝重地说:“我来说几句,仅供参考。”
“说吧,说吧。”张镇长抬抬下颌。
“我以为,专款专用,无论如何要坚决执行。维修水库是件关乎到全镇人民生计的大事。鹿地水库灌溉着全镇近万亩的农田,在老百姓的心目中地位特殊。况且水库大坝并非像我们说的那么乐观,我是本地人,我清楚,鹿地水库的大坝其实早已老化,潜在的危险处处可见。我决非我个人耸人听闻。如果我们将上级下拨的款项用来建大楼,一旦发生意外,后果不堪设想。”我滔滔不绝,一番宏论,自以为能够提醒众人。
岂料刘副镇长固执己见,说:“杨镇长,你的用心可谓良苦,可事情总得有个轻重缓急嘛。”
“是呀,杨镇长,我们基层不比你们上面,有时土政策也不妨试用一下嘛。”武装部长与刘副镇长唱起了双簧。
我刚想抬出法律法规几尊大菩萨。张镇长抢先一步开口了。他好像拍板似的说:“我看这事不必再争论了。杨镇长不愧是省城下来的大知识分子。听他的,准没错。至于建大楼的款项呀,刘东,我看你还是另想办法吧,啊?”他又扭过头问郭书记,“郭书记?”
郭书记点了一下头,说:“不错,不错。”
本文已被编辑[一声叹息]于2005-10-4 18:33:36修改过
-全文完-
▷ 进入郭志锋的文集继续阅读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