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文学中得到满足的途径是:读好书,吸取对自己有启发的东西,激发自己的思考,然后做出自己的结论,并在自己的作品中体现出来。这种方式的优势是总能锻炼自己吸收、转化的能力,劣势则是经常不知不觉地把别人的方式显示在自己的作品中,很难走出一条完全属于自己的路。
文学的满足对于我,还体现在另外一个方面,就是通过编造一个有开头有过程有结尾的故事,来体验另外的人生,进入另外的世界。这本是我最初涉足文学时的欲望。对我来说现实生活总是呈现枯燥单一的一面,远远不如文学中的那样丰富多变。但其实这是我对现实的偏见,那些专注于生活的人,总能在枯燥的生活中找到有趣。我羡慕那些会生活的人,他们根本不用在写作中释放或者隐藏自己,也根本不用在写作这种虚妄的方式中画饼充饥。现实对他们来说已经丰富得目不暇接,哪还有闲心去弄文学?
这又让我联想起去年在表哥请朋友们的一次宴会上,表哥介绍我的时候说:一个业余写手,时不常的发表点东西。席间众人面面相觑,相继莞尔一笑,连说了不起。可我看得出那笑意是揶揄的。他们都是开奔驰宝马住别墅打高尔夫之辈。
写作的身份使我感到寒怆。并不是自卑于没有经商的本事,而是自感于躲藏在写作之中不敢面对现实的自欺欺人。我们在写作中慷慨激昂的这种力气,在现实中表现出来的就是不合时宜。
写作需要对生活细腻的观察与思索,而且几乎需要不时地有感受、有浓缩、有提炼——事实上过这种日子是很累人的一件事。坐在快餐店等一个人,你看着窗外的阳光,闻着炸薯条批萨饼的香气。如果不是一个写手的话,你只要呼吸和打瞌睡或者看侍应女郎的屁股就行了。可是作为写手的你却在脑子里出现了一大串描写这种感觉的词汇以及选择各种表达方式的犹疑不定:“是用后现代的结构主义文本表达在快餐店等一个人的感受呢,还是通过反文本解析结构的方式体现阳光与炸薯条香气的内在联系与反联系?”妈的真累人啊!
亏得我不写诗,写诗的那些人更是连菜单都要琢磨出一条四六句来的。
我更渴望摆脱这种写作的状态有滋有味地感受一下生活,别的不说,做爱的时候不走神也许我就能多享受一下久违的性高[chao]了——而神几乎都走到那些蹩脚的网络意淫狂描述的那些变态的性交场面去了。对于这种令人烦恼的事情我已经想到了解决办法,那就是以后绝不看网上的这类作品,全都是一些纸上谈兵、画蛇添足的垃圾。
看到所谓的纯文学与非纯文学的争论,我麻木不仁。对于纯文学的定义我一直不甚了了。纯到什么地步算纯?民国的时候认为《啼笑因缘》不是纯文学,满清的时候认为《红楼梦》不是纯文学,宋朝的时候认为《搜神记》不是纯文学,春秋战国的时候认为《卫风》不是纯文学,而用现代的标准衡量,恐怕它们都纯得不能再纯了。
也有人为了捍卫文学的独立性在不懈地抗争,他们瞧不起那些写传记的(当然是为那些花了钱的企业家写的传记),也瞧不起那些写应制文的(朝廷为了强化主旋律压下来的任务),更瞧不起那些应市场所需写出来的美女文学、意淫文学、隐私文学、爱滋病(或称垂死实况经历)文学。摈除了这些文学渣滓之后剩下的大概就是公认的纯文学了吧?也就是不为任何目的、纯粹因为热爱文学、探讨文学的真谛所做的努力。可是历史有时候莫名其妙,大浪压过来冲刷掉什么谁也说不准,大浪过去后沙滩上剩下了什么也没有规律可循。唐太宗的圣旨都留下了,贾岛的诗篇却大都轶失了。但唐太宗的诗我们都不感冒,贾岛仅存的那几首却记得很牢。
高行健得了诺贝尔奖,国人的贬斥与赞扬嗡嗡营营。他本人的获奖感言引起破口大骂者有之。诺贝尔评奖委员会那些居心叵测的老不死们长期以来不遗余力捣鼓的阴谋也昭然若揭。可是如果时间就这么平静地流逝流逝……多少年以后谁都不会再记得这些是非善恶的纷纷扰扰花絮,翻开那部作品,十个有九个会说:“恩,是篇好东西!”
在我心目中纯文学的纯如果有定式的话,也就是这个了:多年以后,只怀着简单的、想看书的心打开这本书,看完之后说:“恩,是本好书。”
仅此而已。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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