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若松舅舅绷着个脸一言不发地开车，叶紫也噘着嘴生闷气。刘苏、云浮和林奇坐在后座谁也不敢吱声，空气沉闷。五个小时的车程似乎比五年还长。桑塔纳一路狂奔，百无聊赖的刘苏从包里掏出mp3，戴上耳塞听歌。林奇倚着云浮开始打盹，只有云浮心事重重，目光空洞地望着车窗外发呆。

途中，刘若松接了若干个电话。有姐姐刘若兰打来的，也有叶一民的，还有一个是苏月打来的。快要进城的时候，刘若松问，你们几个在哪里下？刘苏迅速和云浮交换了一下眼神，云浮说，我们就在东站下，你呢，苏苏？刘苏迟疑了一下，我和你们一起吧，反正也离家不远了。东站很快到了，三个孩子下了车，目送着小车离开，好久才回过神来。

你们去哪？不知道，先找个地方住下来。当然，我那里是没法住了。你不要紧吧，苏苏？你妈——云浮担心地问。没事，她爱怎么着怎么着吧。刘苏一脸无所谓。有事给我打电话，好吗？云浮说，我手机全天开着。刘苏点头微笑，转身上了21路巴士。林奇和云浮挥动手，看刘苏离去。

先打个电话吧。云浮拔了一个号，响铃，但没人接。再拔，却通了。电话里传出一个女孩的声音，你到了吗？在哪？要不要我来接你？云浮沉吟了一下，你现在没上班？那就出来吧，我和林奇在清水吧等你。

清水吧是东站那一带最大的一家网吧，正好坐落在东站小吃一条街。上次和刘苏她们来这里玩过。云浮和林奇刚坐下，骆雪雪就赶到了。骆雪雪长得很清秀，大眼睛。穿了一件大红的风衣，衬得皮肤雪白。老板过来问，你们开几台机子。骆雪雪忙说，两台，我不玩。又转身对云浮说，马上要走了。林奇对骆雪雪笑了笑，你才来几天，就找到工作了，真是不错！那有什么？这几天哪里都差人，老板生意好得很。你们要找事吧？我帮你们介绍。骆雪雪显然很开心。听说你们来长沙，我跟着就过来了。还好，我以前在湖北时有个小姐妹是这里人，来之前就联系好了。云浮点了支烟，缓缓地吐了一个烟圈。你准备怎么安置我们？骆雪雪一愣，随即笑了。我就知道呢，你不会让我轻松的。嘻嘻，谁让我欠你的呢？云浮意味深长地笑了，知道就好，总之呢，我们也不会白吃你多久，等我们找到工作，就还你。骆雪雪举着拳头在云浮背上一阵子捶。好了，你再说，我就不理你了。云浮哈哈一笑，顺手捉住骆雪雪的手，凑到嘴边哈气，冷吗，宝贝？骆雪雪一脸幸福地看着云浮。林奇扫了他们一眼，开始全神贯注地玩游戏。

骆雪雪五分钟之后离开。她走后，云浮也开始玩传奇。林奇一边玩一边问，今晚玩通宵吧，省得找地方睡觉。云浮点头，五块钱一夜，比住宾馆便宜多了。

这边叶紫被若松舅舅送到自家楼下。若松说，去吧，你爸妈还等着你呢。叶紫磨蹭了好半天从车里出来。舅舅不上去了吗？刘若松挥了一下手，不了，把你安全送到，我的任务就完成了。以后别再这样了，嗯？叶紫点点头，看着若松舅舅倒车离开。这时门开了，呼啦啦一下子出来好多人，叶一民上来就给了叶紫一耳光。叫你跑！你跑了就别回来！后妈连忙过来护住叶紫，好了，好了，回来了就好，进去进去。叶紫捂住发烫的脸，一声不吭地流泪。还哭！还有脸哭？你胆子也太大了点！叶一民还在咆哮。叶紫已经被大家簇拥着上了楼。叶媚给姐姐端来一杯开水，姑姑姑夫叔叔婶婶全都围着叶紫，劝的劝，说的说。叶紫只是一个劲流泪。

叶家正乱着，苏月的电话打过来了，是叶紫爸爸吧，叶紫回来了吗？我们刘苏在不在你那里？叶一民把电话递给叶紫。抽泣的叶紫哽咽着回答了苏月的询问。放下电话的苏月，心情更加沉重。她来到刘苏爸爸的遗像前，喃喃地说，老刘，我管不了你女儿了，你管管她吧。这么些年，我辛辛苦苦在外面跑，只指望能多挣点钱，让她生活好一点。可是她根本不领情，她心里充满了怨恨。我们现在没法沟通了。难道我错了吗？那你说说我该怎么做？我该怎么做啊？

天黑的时候，刘苏悄悄潜进了家门。正准备溜进自己的房间。突然发现苏月坐在黑暗中，她停下来，叫了一声妈。苏月沉默着没答应，僵持了一会。刘苏拧亮了客厅的灯。只见苏月阴沉着脸，对刘苏说。去吧，去和你爸说。这些天你都干了啥？

刘苏慢慢地走到爸爸的遗像前，跪下。耳边开始盘旋了苏月的哭诉。但是她麻木了，从小到大，她犯错的时候，总是拿爸爸来惩罚她。其实爸爸死去那么些年，在刘苏的记忆里早已变成了一个符号，仅仅一个受罚的标记。妈妈在一点一滴地数落，刘苏却进入一种近乎催眠的状态。不知道过了多久，苏月说累了也回房了。刘苏站起来，膝盖生疼，腿脚麻木。她活动了一下双脚，进了自己的房间。关上门，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觉得好累。不是身体，是心灵疲惫。和母亲的对抗是没有硝烟的战争，这些年来，没有输赢没有结果，而且母女之间的感情渐行渐远，最后导致无法交流。有时候，刘苏也想撒娇也想胡闹，可是多半的时候却没有机会。夜深人静的时候，刘苏会问，我还有妈妈吗？也许我就是一个孤儿。甚至有时她真想质问：在我需要你的时候，你在哪？

但是此刻她什么也不想做，躺在床上。看窗外清冷的月色透进来。也许妈妈也冷，但是我更冷！苏月并没有睡，她之所以要回房，是因为不知道应该如何收场。女儿是那样固执，对她的哭泣置若罔闻。如果不是亲眼见到她从自己肚子里拿出来，她会怀疑这个孩子究竟是不是她的孩子，怎么就一点也不亲近她呢？

她来到刘苏的房间，看见刘苏小小的身子蜷缩在床上。她走过去，俯身替她盖好被子。月光下，苏苏的脸埋在胳膊下，只看见一头浓密的黑发。她摸了摸她的头发，睡梦中刘苏一惊，突然身子卷曲得更厉害了，苏月望着女儿好一会发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