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撒了一地的碎片，若水无语凝咽。窗外的月光惨淡，闪烁的几家灯火孤立于夜幕，似是迷失方向的萤火，远方的哪个酒吧还有人唱着忧伤的歌。一切都安谧而平静，可是若水却在这样的平静里被浩然劈头盖脸地揭穿，他对她吼，对她说恨她，说不要再见到她。若水在这冷漠的夜里，心死成灰，痛得忘了呼吸，浩然红红的眼眶让她感到绝望。她没有错，只是爱他而已。

若水与浩然是标准的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一起上学，一起叛逆，他们的一切都那么有默契，除了若水爱浩然，而浩然爱小桃。

五岁，若水因为生病迟了上学而与浩然成了幼稚园的同学；十二岁，若水与浩然上了同一所中学的同一个班级；十二岁的冬天，他们成了邻居，若水家因为生意破产而不得不暂时租住在那个城市房租最便宜的小区；十五岁，若水与浩然上了同一所高中的同一个班级；十六岁，若水又搬回了她家的大别墅；十八岁，若水与浩然考到了南方的同一个城市上大学；二十二岁，他们一起留了下来，创造他们的未来。他们是朋友，可是比兄妹更亲密，但他们却不是恋人，因为若水爱浩然，而浩然爱小桃。浩然叫若水姐，因为若水与浩然大两岁，而小桃比浩然小两岁。

这是个永远都匆匆忙忙的城市，他们必须很努力地打拼才不至于被这个城闹抛弃。可是他们都不孤单，因为他们知道在这个物欲横流的世界，他们一直都在彼此的身边。所以，若水从来没有告诉浩然自己喜欢他，她以为他知道的，她以为浩然也是如此的，他们是两片水上的浮萍，在偶然中碰到了一起，却再也不会分开。所以，当浩然对若水说：姐，我喜欢上一个女孩儿，她叫小桃，是个像太阳花一样的女孩时，若水听到了胸躯里那“碰”地一声响。

可是若水从来不是那种会捶胸顿足、鼻涕眼泪的女子，况且浩然从来没有给过让她可以要死要活的立场，她只是一个姐姐。谁说过越是哭着喊着说此生不渝的那个人越是忘得彻底，若水没有哭，她只是淡淡地转身，淡淡地笑。那一年若水二十四，浩然二十二，小桃二十。

现在若水三十了，已经是花容半黄了，可浩然却还是二十八那花一样的年龄，只是若水一直半身，而浩然已经从小桃的爱情中逃脱，重新单身了。

那一天，没有该有的风或雨，阳光灿烂得让人无处可藏，那些透白的阳光让所有潮湿的、阴涩的心事一一被晾干。可是浩然却是在那样的日子里被爱狠狠地刺了一刀，看不见的血在阳光里流淌一地，阳光在浩然的心里血红一片。若水看狼狈坐在沙发上，哭得像个受伤的小孩的浩然，突然对小桃有了浓烈的、不能化解的恨。这个她深爱着，却不敢靠近的男人，被她轻易地得到，又轻易地伤害，在她心中珍若拱壁的东西，在小桃的心里却廉价得一纹不值。若说是命运，那命运确是作弄人的东西，让所有的人都受到伤害，它却尽自阳光着。

那一夜，若水梦到了她和浩然爱着，没有伤痛，没有小桃，更没有背叛。醒来，想着睡在客房里的浩然，若水觉得自己像是一尾渡河的船，淌得过千千万的行人，却永远渡不了摆渡的人。在浩然的歇斯底里里她听懂了一些，他出差回来的时候，小桃在他的床上与另一个男子交缠，房里满是黄得刺目的太阳花。

看到小桃的那一天，天却下着细细的如花针一般的雨。那是若水第一次看到小桃，坐在临街的咖啡座上，小桃真像一朵含笑的太阳花，阳光得逼人的眼，似乎所有的阴霾都不能靠近她。若水想，这是个生来就适合白天的女子，是个生来就适合白天的光与亮的女子，所以，浩然离开了的那些夜她便急切地找寻了新的爱的阳光，黑暗不该停留在她的世界。

若水说，我是若水。小桃笑，像三月的春光一般温暖地笑，若水知道她们都是一样的，都会常常从浩然的口中听到对方的名字，对于她们，对方就是一个知道谜底的谜语。若水说，浩然爱你，你是知道的，而你爱浩然，我是知道的。小桃笑，却凄美如春末树梢的樱桃，因为同爱着一个男人，她们变得透明般地了解对方，可是那些透明的空气里却有着他们三个人都看不见的刺，将三个人刺得满体伤口。

小桃说，你爱浩然，浩然是知道的，而浩然爱你，却是他不知道的，那种牵挂与关怀是他对我从来不曾有过的，只是他一直蒙着自己的睛眼，看不清自己的心。

这样关系，不是谁的错。若水跌入无底的深渊，他们像是在迷宫里找寻的盲童，不知道自己要找的到底是谁。浩然找到了若水，却不知道她便是自己要找的，却还牵着若水的手继续前行，用摸索的脚步将若水一步步踏成碎片。小桃找到了浩然，却看到了浩然自始至终牵着的都是若水的手，所以在浩然心中了无痕迹的关切将小桃撕成碎片。爱了，却伤了，这样的结局不是他们想要。

若水突然觉得，始作俑的一直都是自己，她才是最先爱的那一个。可是她却没有勇敢的勇气，所以任浩然茫茫然前行，而不知挽留他的脚步。若是她说了她爱，他也许就不会伤了小桃；若她的爱留住了他，他也许就不会伤了若水；若是留下的浩然也爱了，也许就不会伤了浩然……无数无数的若是，无数无数的也许，无数无数的懊恼，潮水一般汹涌而来，吞没了若水，细细的雨就足以磅沱一颗脆弱的心。

可是，若水还是说了，说小桃你回去吧，浩然需要你。若水知道从一开始就错了的方向，在奔跑前行了这许久以后早已没有了回头的路，现在能补满浩然血淋淋伤口的只有小桃。只要小桃告诉浩然，那一晚，她只是在找寻她的阳光，她只是在浩然模糊不清的爱里累得再也不能温暖自己了，那么所有的都能过去。她的伤口，她早已习惯了自己舔拭，而浩然或许在不知道的时候曾紧紧牵过她的手，现在知道了却只能放手。这样的结局对谁都好，或许生活中爱并不是那么重要。

可是浩然却说他恨她，再也不想见到她，若水丢失了救命的稻草，被无助溺毙。她丢失了最后一只陌路的同命鸟，伤是她一个人的，错是她一个人的，回忆也是她一个人的。或许，用这样血淋淋的方式让浩然看清自己，让他觉得情何以堪、无地自容了。可是若水说，我没有错，我只是爱你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