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见“残阳如血”的说法便非常喜欢,也不知是谁最先这么说。我悲情的意绪从一开始就被这句话染红了,从此如血的残阳便静静扫过我的童年、青年。现在每当太阳西下,残照当楼,我抬眼望望天空的晚霞,便觉鲜血淋漓,那凄艳的色彩便会拌和一种悲凉的意味溶进我的身体。常常感于晚景中这一抹血痕的刺激,使我的生活在虚浮中有了沉重,在欢娱中有了沧桑。
也许我的这种苍凉感在小时侯就已经染上。
那时我家对面有一座民房,房里储存了一些修水渠用的炸药。倦鸟归飞时,凄厉的晚景还在,飞禽走兽的嘶鸣还在,所有的一切都还安详地熔在斜照里。当袅袅炊烟已过,人们似乎更有理由相信今天将仍是祥和的一天,平安的一天。可是一会儿过后,细心的人们就发现这里的房顶堆起了浓烟,随着浓烟窜上房顶的还有肆虐的火光。没有人多想,全队的男男女女就提着木桶,拿着脸盆上阵了。他们不是为了某种荣誉,只是为了一个人情去灭火。火势并没有被他们的勇气收伏,反而越烧越旺,飘忽的火焰映着晚景,象天上的一抹残阳。一声惊心动魄的雷响过后,二十条人命在落日熔金般的凄景中瞬间飘逝了,父亲则带着满脸的鲜血住进了医院。从此凄美的晚霞便在我心里染上了火红的血色记忆。
每天黄昏,茅檐人静,我便来到院子里,孤单地坐在石栏上,神色凝重地把目光投向远方。如血的残阳坠得很低很低,照满庭院,鸡鸭归笼的欢叫更增添了我的孤零。我望着落日斜映出的彩霞静静地等着,看着,不知道父母在哪里?而生命的一半已在等待中丢失到山外之外了。这时的残阳怎么看都是一道血光,更象是从父亲脸上淌下的鲜血。一会儿暮色昏茫,晚照不在,我期盼夕阳红尽处有父母的所在,可父母没有出现。草虫在暝色中开始登上舞台,在黑夜的帮衬下,凄凉变成了恐惧,等待变成了无奈。变换的时空往往被凄厉的景色定格,这种定格的景色在我心里挤出的却是透凉的血液。
长大以后凄凉变成了悲壮,美学家说这是一种更为强势的沧桑之美。
诊断室里每天都要推进一些车轮下的幸存者,嘴里发出有气无力的呻吟声,苍白的脸色却被全身的鲜血映衬着。他们暂时的幸存或许是上天给予的一种机遇,可要抓住机遇却并不容易,不少的生命在摇晃一阵后便烟消云散了。担架车推走后,两道鲜红的车辙印在了地板上,斑斑血迹随着车轮一直洒下去,象揉碎的残阳散落其间。凄楚的场景不免让人产生丝丝悲悯,我真想把此点染成朵朵桃花,为失去的生命再画出一个美丽的春天。然而为了给下一个来洒热血的人准备好干净的稿纸,我必须把它清除干净。生命的残阳是如此凄艳,让我感到不可名状的凄凉。
时光苒苒,似乎只有如血的残阳才会长期地留存于我的心上。电影《红高粱》也只给我留下了一副残阳如血的画面:“我奶奶做好了饭菜,在黄昏的时候挑着担子去犒劳我爷爷他们。路上,她被日本人的机枪打死了。我爹豆官找到了我爷爷,看见他痴痴地站在我奶奶的尸体旁。夕阳如血,高粱如血,我爹唱起了古老的童谣:“娘!娘!上西南,宽宽的大路,长长的宝殿……”呵,这是我们民族无可奈何的悲壮!
是的,残阳如血,但我不希望人的生命有如血的残阳。我们的生命以鲜血开头,人一生下来睁眼看见的就是母亲的鲜血,我们生命里的第一次呼吸就吸进了母亲热血的气味,从此我们便和母亲气血相连。有了母亲的呵护,鲜艳的红色越来越淡,我不希望在生命结束的时候还要让红色把我们浸染。如果我们的生命过程就是一条有色光谱,我希望它是从红色到绿色的温馨,而不是从红色到红色的悲壮。但现实中总有那么多人要为生命的残阳染上一层血光。
凄凉是无奈的,悲壮也是无奈的,我们应该在凄凉中感受温暖,在悲壮中找到力量!
本文已被编辑[冰雪落樱]于2005-9-29 21:51:20修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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