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小就和我妈亲,所以记忆中我妈的妈妈、爸爸——也就是我外婆、外公——和我的关系更为密切些。我写下有关老屋的一些片段,只是想以此来记念它在我生命中不可替代的地位。
记忆中的老屋是安静祥和的,乡土气息很浓厚,因为从黄土公路到老屋还要走将近一个小时的田间小路,所以老屋基本上处于一种与世隔绝的状态。老屋虽然只是一间两房一厅的土墙砖瓦房,但并不显得脏乱,相比起城市里的钢筋水泥建造的高楼大厦,老屋自有它的温暖之处。因为老屋的线条极为柔和,与四周的青山绿水、茂林修竹浑然一体,感觉十分亲切可爱。
我家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就是放暑假必定是去外公外婆家,而寒假则是到爷爷、奶奶家。所以在四川老家的那段日子里,在外公外婆家度过的日子居多,后来两位老人家去世后,我家已经在市区买了一套房子,乡下已是极少去了,就算再去,也是到两位老人的坟上祭拜一下。这是后话。
从一路颠簸的汽车上下来,还未在尘土飞扬的黄土公路上站定,我就急不可待地向公路一旁的乡间田埂跑去。因为我知道只须再走上半个多小时,就可以站在老屋面前的水泥坝子里了,可以看见最最亲爱的外公外婆在厨房里准备为我们接风洗尘的忙碌身影,可以看见外公养的那条大黄狗摇着尾巴向我们跑来。
半个多小时的乡村田埂路我并不觉得漫长,因为一路上有那么多可爱的风景——水田里的禾苗绿油油的像一张张毛绒绒的毯子;田埂上开着不知名的紫色小野花,顺手摘下一朵拿在手里;经过玉米地四下瞅着没人,偷偷地掰下几个,带回去让外公丢到灶膛里烧给我们吃;见到田边有口水井便跑过去打桶清凉的井水痛快地喝上几口;路过别人门前的水泥坝子得小心提防着会不会有恶犬;见到前面摇摇摆摆走过一群鸭子,便跑过去将它们一哄而散,然后看着它们惊慌失措地四处逃窜嘿嘿地坏笑两声……时间很快被这一路上生动有趣的事情抛在了我们的身后,这长长的田间小路在快乐中变得很短很短。
当我们离老屋只有几十米的距离时,妈妈就会派出我和哥哥先去报到,于是我和哥哥就疯疯癫癫地往老屋冲。哥哥的腿长,跑得比我快很多,总是想抢在我前面给外公外婆一个惊喜,但我很早就懂得声音在空气中传播速度为每秒三百四十米,远比哥哥奔跑的速度快得多。所以我老远就扯开嗓门儿喊:“我们回来了——!”我总是把最后一个字拖得老长老长,以保证不只外公外婆能听到,让全村的人听到都没关系。我这招是学《红楼梦》里凤姐的,这叫先声夺人。我哥见跑不过我的声音,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立马调转方向杀了个回马枪,伸出两只爪子作势要掐我这一坏事儿精。想我什么人啊,当然不是一省油的灯。我愣是把那破锣嗓子喊得震天响:“救命啊!杀人啦!”这句话放到城市的大街上喊,估计撑死也没几个人拿眼甩你,但这是农村,民风特淳朴,有事儿一喊绝对的一呼百应。好在我哥反应够快,那准备掐上我脖子的手马上变换了位置改捂我的嘴。要再给我这么多喊几声,我哥怕是外公外婆还没见到,倒先见了手拿扁担、菜刀的父老乡亲了。
一同回老屋的不只我们一家,还有姨妈一家,可惜姨丈去世得早,只留下姨妈和我表姐两人相依为命。虽然人是不多,但你想想,本来只有两个老人的老屋突然多了六张嘴那是个什么概念?原来安静的老屋仿佛注入了新的活力,一下子变得热热闹闹起来。我们一行人放下行李就帮着忙前忙后,七手八脚地搬桌拿凳,端碗递筷,在屋子里走进走出,仿佛一屋子都是人。那场面甭提多热闹了。
我先前提到过,老屋面前有一块半个篮球场大的水泥坝子,收粮食的时候外公用它来晒谷子、玉米。老屋来的人多了,大堂里打不了转身,干脆就把大堂里的八仙桌搬到坝子中间,要多宽有多宽。你要吃饭吃撑了还可以绕着坝子跑上几圈儿,等肚子松点儿了再继续吃。大家这么吃吃跑跑、跑跑吃吃,再加上吃饭的时候说说笑笑的,一顿饭可以吃上两三个小时。我就特喜欢在水泥坝子里吃饭,因为当我饱得两眼向上翻的时候,就可以看见纯蓝的天空。
在我的记忆里,有这样一个镜头是我永生难忘的:一大家子人在水泥坝子中央,围着一张四四方方的八仙桌热热闹闹地吃着饭,桌上美味可口的饭菜冒着腾腾热气,饭间的谈笑声不绝于耳,大黄狗在桌子下转来转去寻找着掉在地上的鸡骨头。老屋背后的竹林间或有风吹过,发出阵阵“沙沙”的声音,头顶的蓝天轻盈透澈地覆盖着天穹……
午饭过后,雷打不动的节目就是睡觉,一来是因为路途上确实被折腾得够呛,浑身骨头像是被颠错了位,软软地使不出劲儿,这会儿酒饱饭足了更像是掉进了醋缸里,只一心想着找张床躺下去,天塌下来都不管了;二来是为了马拉松似的晚饭养精蓄锐,要是晚上早早的就犯困,便会错过一场绝对精彩的龙门阵,就听不到这几年间发生在某某熟人身上的奇闻趣事了,更欣赏不到乡下群星璀璨的星空。对久居空气混浊的城市里的我们来说,错过了来到乡下的第一个夜晚那是会遗憾终生的。所以吃完饭我们并不急着拉家常、叙旧,而是找张床爬上去美美地睡上一觉,因为好戏在晚上呢。
话又说回来,我们在老屋住的时候,真正的娱乐时间是在晚上并不是没有根据的。但这里说的“娱乐”并非城市里的打麻将、ktv、跳舞之类的,这些乌烟瘴气的东西在农村通通没有,因为乡下虽然通了电,但到了晚上用电的人一多,那电灯就跟煤油灯没什么两样,昏黄昏黄的,有时还比不上煤油灯的亮度,所以老屋虽然有台14寸的小黑白电视也是形同虚设。
那晚上该怎么办呢?人都说“长夜漫漫,无心睡眠”,但好在我们人多,整也整出点乐子。既然屋子里有灯跟没灯一样,索性就把“阵地”转移到水泥坝子里沐浴着月亮的清辉也别有一番风味。
远处的农舍亮起点点灯火,淡淡的光亮更显出乡村的静谧。田间有蛙叫虫鸣,流萤飞舞。微风过处,屋后的竹林传来“沙沙”的声音,送来阵阵幽凉。头顶是深蓝色的苍穹,有淡淡的星云,有宽广的银河,银河的两边是隔河相望的牛郎织女星,还有灼灼闪亮的玄武、北斗。大颗大颗的星光清冷得像深海人鱼的眼泪,那跃动的光泽仿佛伸手便能触摸得到。
我安静地躺在竹制靠椅上,望着天上的美景,想起了小时候学的一首诗歌——郭沫若的《天上的街市》。我知道一切美好的神话传说其实是人类为自己精心编织的绮梦,但我还是愿意沉沦其中。天上仿佛没有月亮,在我记忆中乡村的夏夜只有星星,一颗一颗,闪闪发光的星星。
记忆中老屋的某个片段:寂静的乡村夏夜,深蓝色的天幕点缀着无数璀璨如钻的星子,漫天的星光下,一个孩子微微地蜷缩在竹椅里,沉沉入睡……
昔日老屋的欢声笑语已成了往事追忆,那一幕幕的回忆仿佛一张张泛黄的相片,现实中的风景如旧,而当时的人却早已乘风而去,留下一地斑驳的光影深铭在心,轻轻地触动心弦恍若时光倒流,然而一切都被无声的洪流带走,但,忘不掉的一辈子都会记得,记得的一辈子都不会忘掉。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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